[chapter:楔子]
远处阴沉的天际又被一道闪电划破,云层滚动间似流出浓厚粘稠的污血。
沉闷的雷声掩盖了杜鹃嘶哑的啼叫,随着大殿的烛光越来越微弱,凄惨的鸟鸣也彻底隐匿在暴雨之中。
“子规啼血,亡国之兆。”
夏凌雪的侧脸隐藏在黑暗中,幽声低语,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掌心一枚颜色润泽的小玉牌上。
金銮殿下站着的众大臣无不低眉敛息,裹着宽大紫袍的身体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应答。
“扑通”一声,一位老者重重跪在金銮殿中央,涕泪俱下,哀声求情:
“陛下,镇国公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看在她前些日子击退穷奇一族有功的份上,求陛下宽恕白大人吧!”
“若陛下您真下令剿灭白虎一族,只怕我天朝真要亡矣!”
听到这话,少女握住玉牌的手陡然攥紧,狠厉的目光径直穿过一排排的朝臣直直落到那老者坚挺的脊背上。
随之而来的又是亘久的沉默。
这时外头又是一声闷雷,打破了金銮殿沉沉的死气。
盯着那枚玉牌的长乐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缓缓扶着坚硬冰冷的龙椅起身,不禁冷笑,目光隐隐含了杀意:“您老倒是对镇国公一门忠心耿耿。”
李太师是朝中仅存的白氏一党,其余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要和白氏有染便难逃一难。此情此景,一如当年的林氏。
长乐迟迟未对李太师出手,无非数次念及这老者是已故兄长的恩师。
她缓抬臻首,终是现了真容。
金銮殿下的众臣立即乌压压跪倒一大片,无一人敢直视天子真颜。
少女腰间的一抹暗黄绣着大朵金丝牡丹,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腰肢,除此之外白色袍子上则是精致又张扬龙纹,乌黑的秀发盘成发髻,发髻上点缀着朵朵白色小珠花,最耀眼的则是那发髻两侧的黄龙对钗,两条金灿灿黄龙口中含着几乎透明的白玉珠。
可这些巧夺天工的饰品在她惊世的容颜下显得黯然失色,尽数沦为陪衬。
长乐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森冷的目光扫过跪着的众臣子,漠然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他们的五脏六腑上:
“镇国公连同白虎一族拥兵自重,屡次三番欺君僭越,蠹国害民,朕念及镇国公戍边有功,一再容忍,未曾想,朕的退让,竟纵得乱臣贼子一发猖獗无度。狼子野心,直欲移天易日!”
“众爱卿认为朕该如何处置镇国公一族?”
众臣齐呼:“诛!”
呐喊响彻金銮殿,甚至比滚滚雨声雷声更为响亮。
她侧目望向殿外透过层层雨幕,恍惚间竟能看到跪着的那人的绝望表情。
李太师跪在地上死死抓住了她的裙摆。
“陛下,今日您要是不赦白虎一族死罪,老臣、老臣情愿一头就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技穷之人的疯狂叫嚣久久萦绕在大殿之上,跪伏的朝臣也随之一阵骚动。长乐的目光有些哀悯,她轻声道:“大将军关阳听令:亥时三刻,发兵北境,围剿白虎一族,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一字一言,有若千钧。
实际上,左右威卫四十万大军在半个月前便已将北地重重包围,只等帝王一声令下,无数的长枪与利箭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一方雪域化作血海。
闻言,李太师缓缓松开了手。似是对这个腐烂的朝廷,对眼前这个冷血的君王彻底绝望。
“天要亡我夏朝!”老者声嘶力竭地喊着,随后他的手颤抖着指向面无表情的女帝,疾声痛呼:“夏凌雪,你会遭到报应的!”
语毕,他心下一横,猛向龙椅撞去,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老者的头重重撞在龙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殷红的鲜血涌出,蜿蜒地流过苍苍白发,在金灿灿的龙椅周边漫延开。
夏凌雪走向已经气绝的老者,缓缓在他身旁蹲了下来,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动作轻柔地抚平那双死不瞑目的浊眼。
外头又是一道惊雷炸响,似乎要把整个金銮殿劈碎。
“谁还有异议?”
她低声问众臣子,语气虽轻却杀意难掩。
金銮殿无一人再敢出声反对,哪怕他们心中无比敬重镇国公,可为了活命也只能选择沉默。
李太师一死,这朝堂之上便再无镇国公余党。
众臣子心中跟明镜一样,跪在雨地中的那人怕是也活不过今晚。
[newpage][chapter:第一章 子规啼血]
1.
豆粒大的雨落在身上真疼。
明明经历过刀山火海,浑身上下的刀伤更是不计其数,可那些伤带来的痛与今日的痛相比竟不及十分之一。
白洛曦纤瘦的身体几乎被暴雨掩埋,只是脊背依旧挺直,她闭着眼一言不发。
九曲回廊下步履匆匆的宫人不时,议论纷纷:
“镇国公大人又被陛下罚跪啦?”
“今日朝堂上又死了大臣,这大夏朝的天要变了!”
白洛曦听到宫女的话,缓缓睁开了双眼。
瓢泼大雨中两个侍卫正拖着李太师的尸体不知往哪里去,两人拖得极费劲,嘴巴里不时发出恶毒的咒骂。
白洛曦猛得攥紧了拳头,明知她此时尚且自身难保,可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膝盖早已变得麻木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你们站住!”她沉声厉喝,由于常年身局高位,哪怕此时落魄,可仍旧气势逼人。
两个侍卫吓得脸色惨白,不敢不停下来,目光闪躲不敢看她,“敢问国公爷,有何吩咐?”
白洛曦最后望了眼血肉模糊的老人,转而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其中一名侍卫。
“这里面有几片金叶子,你们拿去好生安葬了太师。”
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了一会,赶忙接过了荷包,笑容满面:“属下遵命、属下遵命。”
“若没有照我说的做,在我死之前也会先杀了你们。”她阴沉沉地补了一句,目光停留在两位侍卫的脸上,似乎要把他们的模样记住。
“即便我死了,化作厉鬼也绝不饶恕你们。”
两个侍卫腿一软,瞬间跪到积满水的石砖上,不住地求饶。
白洛曦身上的衣物全都湿透,散乱的鬓发贴在雪白脸上,勾勒出一种脆弱精致的美,这样的她看起来格外孱弱。
她没有再看他们。
白洛曦透过层层的雨幕看到了站在回廊中的帝王。
夏凌雪也在打量着她。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碰撞,又迅速闪躲错开。
白洛曦穿过狂风暴雨走到她身边,在夏凌雪眼前跪下行了稽首大礼,“臣参见陛下。”
夏凌雪低头看着跪在她脚下的人,不知为何竟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国公不愧是战神在世,哪怕自身难保也要普度众生。”
夏凌雪笑着说,语气温柔,眼神却没有一点温度。
“陛下,要怎么样您才肯放过臣的族人?”
白洛曦不在乎她的冷嘲热讽,抬头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约约蒙上了一层雾气。
“真是奇怪,好像从国公进京以来,京城的天就没好过。这雨下了半个月,南方水灾也闹了半月,朕这半个月来没有一日能够安睡……”夏凌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自顾自的说道。
白洛曦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许久,她重重地咬着发青的唇,晦涩的目光落在夏凌雪精致的侧脸,轻声说:“原来殿下……竟这般讨厌洛洛……”
黄龙族向来善于操控天气,尤其是龙族的至纯血脉者的任何情绪都能时刻影响天气。
夏凌雪听到白洛曦的话,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闷闷地疼。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要杀白洛曦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白洛曦进宫时便知道,自己注定不能活着走不出这宫门了。
从还未扶持夏凌雪登上帝位之时,白洛曦就已决定要用这一生来守护这位少女,守住这片江山。
她将所有的一切毫不保留的献予了凌雪。如果夏凌雪要她死,白洛曦会义无反顾地赴死,心甘情愿。
可她的族人们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她白洛曦至死要守护的人啊……
她轻轻握住夏凌雪藏在袖子里的手,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只不过如今的她是跪在她的面前。
“从小到大,陛下想要的臣都会给,哪怕是臣的性命……”
“只是看在臣与陛下那么多年的情分上,请陛下放过臣的家人,臣一死,白家也只是一盘散沙,他们不会对陛下,对陛下的江山构成任何威胁……”
夏凌雪继位这些年,无数手段施加在白洛曦身上,几乎摧毁了这个昔日战神的一身傲骨。
白洛曦虽然整日笑嘻嘻地把酒狂欢,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这酒喝到肚里都成了数不清的愁与恨。
夏凌雪怅然若失地盯着她眼角的泪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白洛曦,你这是在求朕吗?”
白洛曦可是身经百战,无一败绩的镇国公,是纵横西北,直驱蛮夷千里,收复无数失地,一雪正元之耻的战神大人。现在这位天下无数黎民心中所向无敌的战神却匍匐在她脚下,这位她曾经的挚友,正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不是臣在求陛下。是洛洛,在求长乐……”白洛曦惨然一笑,她也不知道夏凌雪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作不懂。
她没有解释也不想继续解释。
只有天知道,她的软肋一直都是夏凌雪。
若不是因为她是夏凌雪,她白洛曦又怎会一次次心甘情愿踏入她设下的陷阱……
可她如今累了,不想再说了。
“求陛下,赐臣一死!”白洛曦松开了夏凌雪的手,跪在夏凌雪面前叩了一首,不卑不亢。
夏凌雪望着空洛洛的双手,她的手像冰块一样,白洛曦的手是滚烫的。
刚才白洛曦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滚烫的触感让夏凌雪的思绪回到多年前那个旖旎的午夜……
她完全忘却的那个午夜,有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似乎正在喷涌而出。
夏凌雪手猛得一颤,往后退了几步。
白洛曦木然地看着她如避蛇蝎的模样,没有表情也没有情绪,像一个木偶娃娃。
夏凌雪垂着眸看着木然的少女,再次死死握住挂在右手的小玉牌,鬼使神差般地答:“好,朕答应你。”
[newpage]2.
正元四十载六年
沙漠的边际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顶掩藏在缥缈的云层下。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风一大卷起漫天的黄沙,沙尘暴在步步紧逼。
夏凌雪牵着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落脚。
她清晨收到宫中来信,晌午收拾了行李告别朋友,一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去往神都。
途中遇到沙尘暴,马无论如何也不愿往前走,无奈之下夏凌雪只能找客栈歇息一夜。
“韶王被困阳同关,宫中巨变,公主殿下速归 。”
夏凌雪借着微弱的烛火,再一次拿出这张她已经看了数百遍的纸条,试图从中看出任何可疑的端倪。
她十几岁时就在外游历,告别了宫中的明争暗斗,从北境到南疆,几乎走遍了地图上的每个角落。
夏凌雪离开这么些年,她对神都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若不是事关兄长韶王,她此生怕是也不会再踏入神都半步……
耳畔风声呼啸,飞舞的狂沙碰撞在窗户地面上,发出剧烈而又密集的响声。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夏凌雪想起刚刚找老板娘要了饭菜,没想到这么快就弄好了。
“来了来了,别急。”
她把纸条折起压在茶杯下,转而起身往门口走去,刚把门栓打开,有股巨力迅速推开房门,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厉刃径直捅向她的胸口。
夏凌雪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凭着龙族敏锐的直觉堪堪躲开了致命一击,只不过肩膀还是被利剑划伤。
对方丝毫没有给夏凌雪任何喘息的机会,连连出招,招招致命,剑法诡谲阴毒,哪里是涉世未深的夏凌雪所能应付。
她只能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
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凌乱的黑色发丝掩盖住了夏凌雪通红的目光,她紧紧握住护身的佩剑,手在不停地颤抖。
“殿下,对不住了!”
黑衣人见女孩无助地依靠在墙角瑟瑟发抖,好像一只蝼蚁随时都能被踩死,毫无威胁可言。
他暂时停下了猛烈的攻势,可也就是这短暂的一瞬,低垂着脑袋似是无力反抗的夏凌雪却陡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手中的暗器像一阵风似的,迅速飞了出去割断了敌人的脖颈。
——结束了吗?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锐又急促的哨子声给了少女答案。
她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确定已将茶杯下的字条收好后,迅速拿起行李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迟了。
凭借着灵力安稳落地的她发现,漫天黄沙中竟还是数十名黑衣人,他们各自手持长剑团团围住了孤独的少女。
“你们是宫里面派来的?”夏凌雪厉声问道,她苍白的脸由于生气多了一丝血色,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回答她的是劈头而来的剑风,比刚才更猛烈力量更可怖。
夏凌雪这下没有再躲闪,她知道再如何躲也是躲不开的。
她提着剑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染血的白色长裙像点缀着朵朵红梅,在万里黄沙中恣意绽放野蛮生长。
若是真的要死,那便让他们一起为自己陪葬。
这时在黄沙的深处突然传来低沉婉转的曲调,夏凌雪从未听过这种曲子可心里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曲调似有万千愁绪,又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低语,眼前绽放出无数的曼陀罗。
包围她的黑衣人全都停下了脚步,表情痴痴傻傻,更有甚者尖叫一声,突然用手中的长剑自我了结。
滚烫的鲜血洒落在黄沙上,触目惊心。
夏凌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黄沙深处,她紧了紧手中的剑,快步寻着声音向前。
越往沙尘暴中心走,世界就越发的混沌,双眼就越难睁开,最后她索性闭上双眼,埋头往前走。
直到曲子的声音越来越鲜明生动,风的响声也越来越微弱,夏凌雪这才停下脚步缓缓睁开双眼。
沙尘暴的中心竟是一棵参天的胡杨树,树叶上遍布金色的树叶,好像时间都静止般,树叶竟没有一丝地晃动。
吹这首曲子的人就坐在这棵胡杨树的树干上。
夏凌雪仰起头,抬起手挡住刺目的太阳光,恍惚间她看到生生世世也难以忘却的场景,好像刻在了灵魂中。
绝美的红衣少女懒散地坐在树干上,手里拿着胡杨树叶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阳光落在她及腰长发上好像点缀着星空,随着少女的动作轻轻晃动,星光散落满地。
同时也落到了夏凌雪的心上。
少女似乎看到了夏凌雪,吹树叶的动作猛得一滞,曲调瞬间变得破碎不堪。
夏凌雪盯着她的目光还没有收回。
她收起了树叶,从树干上轻飘飘地飞了下来,好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少女站在夏凌雪面前,歪着头,可爱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我吗?”
她的嗓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股子稚气,这让夏凌雪回过神来。
夏凌雪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我们从未见过,何谈我记不记得你一说。”
少女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不满地嘟了嘟嘴,“那就是不记得了。”
她没再说话而是错过夏凌雪,随意挥了挥手,刚才还在肆虐的沙尘暴竟瞬间被镇压停息下来。
夏凌雪站在原处,惊讶地看向少女。
少女看到夏凌雪错愕的目光,不免心里有些小自豪,她笑了笑脸颊两旁出现可爱的小酒窝。
白洛曦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若是有条尾巴只怕能翘到月亮上去。
“我曾经有位朋友也有操控风的能力,只不过他没有姑娘你这么厉害。”夏凌雪低声说道,跟在白洛曦身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你的位朋友呢?现在在哪里?”白洛曦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好像去前线了,生死未卜……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夏凌雪嗓音低哑,她捂着受伤的肩膀,脸上的神情尽是疲惫。
白洛曦目光里隐隐闪过担忧,又被压抑下去,她装作满不在乎地别过头不再看向夏凌雪。
师父特意警告过她切勿向任何人暴露身份,要不然会打断她的虎腿……
“你结了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让人这样大费周章刺杀围剿你。”白洛曦漫不经心地问道。
夏凌雪纠结地咬了咬唇,想了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我的某位兄长派来的刺客。”
白洛曦目光暗了暗,她猛得上前,从沙子里拽出一位还剩半口气的刺客,使劲拍了拍那人的脸。
刺客剧烈地咳嗽出声,吐出好几口黄沙。
白洛曦嫌弃地拧起眉头,恶狠狠地问:“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瞪了她一眼,使劲咬住舌头想要自尽,却被白洛曦抢先一步拧碎了下颔骨。
刺客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冷汗布满黝黑的脸庞。
“我之前就是从你们当中走出来的,你要是不说话,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白洛曦这样说着掏出了一把小银刀,刀刃闪烁着太阳的光芒,她满脸无辜地笑了笑,小声贴在刺客耳边说:“你说我该从哪里剥呢,你知道在军中有一种特殊技法能使人全身剥完皮依旧几个月不死,每日一口灵气吊着,直到说出实话为止。”
“我以前在军中见了数百次同僚或是敌军被剥皮抽筋,心里痒痒的狠,今天终于有了机会实践,先从哪里剥好呢?头皮怎么样?”白洛曦这样说着,还是笑嘻嘻的,好像真是从地狱里来的小恶魔。
寒冷的刀刃刚刚贴在皮肤上,刺客精神上已经承受不住彻底崩溃,大声哭泣着供出指示的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知道是祁王府的黎大管家给了我们老大一笔钱,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夏凌雪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嘴中轻轻呢喃:“竟真是二哥哥……”
“算你识相,那我就饶你一命。”
白洛曦嘴上这样说,手却慢慢放在了几欲癫狂的刺客脖子上,毫不留情用力一扭。
刺客的身体僵硬地倒在了黄沙中。
夏凌雪看向刺客的尸体又看向白洛曦,没有说话。
“伤害你的人都得死。”白洛曦表情无辜地说,她慢悠悠地起身就要离开。
夏凌雪在她身后叫住了她,拱手鞠了一躬:“敢问姑娘姓名,姑娘救命之恩,长乐无以为报。”
白洛曦背对着夏凌雪朝她摆了摆手,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她突然回过头,她见夏凌雪还在原地看她。
白洛曦对她笑了笑,笑容灿烂耀眼:“下次再见面,我一定告诉殿下我的名字!”
夏凌雪听到“殿下”二字脸色一变,正欲仔细询问时却已不见少女踪影。
她呆愣地看向少女消失的远方,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newpage]3.
自那天之后,埋头赶路的夏凌雪便越加的小心谨慎。
直到途遇一片如梦般蔚蓝的湖泊,她骑着马穿过湖泊边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任由旷野的风吹动乌色的长发,隐约中,她感觉此经一去,恐怕再也没有回头路。
夏凌雪第一次停下马,在湖泊旁驻足了很久,望着傍晚火红的太阳缓缓从湖边下沉,直至再不见曦光。她重新上了马,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快马加鞭。她手里持着公主玉牌,一路沿官道畅通无阻。
神都宏伟而古老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神都城里依旧是多年前她离开时的景象。坊市之间歌舞升平,喧闹嘈杂,街道上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夏凌雪进宫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见她许久未见的父皇,而是瞒着所有人到了清冷的嘉熙宫。
母妃在这里诞下她和兄长,母妃也是在这里永远离开了他们。
沿着已经有些破败的宫道一路前行,青石板道的两边种了许许多多的李子树,一到夏天绿树成荫便会挂上一颗颗灯笼般的李子,每到那时,兄长韶王总会把走路尚且不稳的她托在肩膀上,而骑在他肩上的长乐便拿着小竹竿学着那些当差宫人的样子,胡乱地挥舞着,打下一片片的李子,像下雨一样。
这大概是夏凌雪幼时最快乐的事情。
宫墙旁边的李子树又已开了花,花朵灿若云霞,只不过那个陪她打李子,疼爱她的兄长,此刻又身在何方?
夏凌雪刚到嘉熙宫门前,见嘉熙宫门前挂着白绸,她心中一直不确定的某种预感竟成了真。
她觉得有些恍惚,记忆中兄长的笑脸越来越模糊,上次再见面还是在江南的一家小酒肆中。
兄长下江南来治理水患,两人在酒肆饮了半壶温酒,兄长便又急急忙忙穿上官服离开。
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是永别。
“嬷嬷,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夏凌雪一进扶住了老人即将下跪的身体,她看着老人发上别着的白色绢花,强忍着泪水焦急地问。
李嬷嬷见到了夏凌雪,瞬间老泪纵横,“公主殿下,您终于回来了,那帮天杀的,就是他们为了皇位害了韶王殿下!!!您可一定要替殿下报仇啊!”
“可怜殿下的尸骨都不能收回,就任着他被抽筋剥皮吊挂于阳同关城门上......你那薄情寡义的父皇,竟连为他的收尸都不愿!”
李嬷嬷每说一句,夏凌雪的脸就跟着惨白一分,直到最后,血色全无的脸上只剩下恨意滔天的苍白。
一切的起因便是北方蛮夷借道西岭攻袭西北重镇——阳同关。
西北本就战事吃紧,阳同关作为重镇,本该有重兵把守,即便遭遇突袭,也该能固守待援——谁能想到,那号称三万精兵的守备,实际上竟只有不足两千的老弱病残。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破关而入的蛮夷趁机长驱直入,几日之内连破十数城,劫掠无数,惨不可闻。
军情送至神都之时,皇帝自称龙体抱恙难以理事,满朝文武相互推诿,而各位皇子更是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烧身。只有韶王夏阶请命,亲率十万大军奔赴西北,抗击外敌。
大军一路北上,士气恢宏,韶王又是难得的名将之才,数月来边关频频传来捷报,接连收回大小城池十余座,并截获蛮夷主力,只待最终一战。
然而,正是此刻,一封密函飞入宫中,其中清楚写着,韶王如何与外族蛮夷勾结,意图谋反,自立为王。
帝王震怒,连夜召韶王夏阶回京。
可战事正是如火如荼之际,两军相战胜负本就在一线之间,临阵换将岂不是自毁长城自寻死路?
韶王抗旨不遵令皇帝勃然大怒,甚至于朝堂之上大骂夏阶乱臣贼子。
自此,征讨大军腹背受敌,苦苦支撑十日有余,最终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韶王重伤被俘,死前遭受的是敌人的百般折辱,以及亲人们的冷眼旁观。他的尸骸被抽筋剔鳞剥皮碎骨,倒挂阳同关城门之上,以作羞辱。
夏凌雪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晕,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扭曲,旋转,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虚幻与缥缈。为什么保家卫国的忠勇烈士要受到这样无端的猜忌?为什么奋力杀敌的忠臣良将要受到这样凄惨的折辱?兄长何辜?十万将士何辜?千千万万罹难的西北百姓,何辜?!
她踉跄着跌坐在一边的石椅上,头痛欲裂,只是更多的,却是无限的愤恨与绝望。深吸着气,她强迫着抓住最后的几丝理智与清明。这一刻,愤怒只会冲昏头脑,而被冲昏头脑,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内心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平息,重新睁开眼睛的一刻,她才发现,一旁石桌的一角,已经被自己攥成了齑粉。
她单手撑起鬓角,轻揉依旧悸动不已的太阳穴,她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有些怪异。这件事情里面,她另外两位兄长,御王和祁王,好像完全没有参与,这二人难道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置身事外?
祁王还有当今太子御王殿下,他们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李嬷嬷擦了擦眼泪,她看着夏凌雪那渐渐阴沉的脸色,低声说道:“有人曾看见御王与宫中负责采办军中粮草的书吏来往密切。那人先前受过殿下的恩泽,不忍心殿下死后还要含冤九泉,这才偷偷写了封信给了我。”
“只不过那人我也好几日未见他了。”
夏凌雪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幽静地说:“嬷嬷,只怕那人已经遇害了……”
[newpage]4.
“儿臣长乐给父皇,母后,二位皇兄请安。”
夏凌雪对着主位上的帝后恭恭敬敬福了一礼,而余光却轻轻扫过站在一旁的祁王御王两人。
坤宁宫内室燃着的龙涎香浓烈而又沉郁,夏凌雪收敛的目光也越来越冰凉。
她在嘉熙宫还未待多久,皇后那边便派遣了贴身女官唤她过去。
“长乐不必多礼,快过来坐着,让父皇母后好好看看。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如今竟都成了大姑娘。”
皇后和蔼地笑着,目光落在夏凌雪弯下去的脊背,笑起来柔情似水。
“谢谢母后。”夏凌雪低着头,温顺地坐在皇后身旁。
夏凌雪的母妃离世之后,她与夏阶一直被记在皇后名下抚养长大。
只不过那时皇后已有嫡子御王,对他们兄妹俩并不是特别上心。
“抬起头来看看。”皇后端起桌面上的茶,轻笑着说。
夏凌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可还是听话地抬起头来。
周围传来一阵阵的抽气声,坤宁宫上下的人都不自觉被夏凌雪吸引了目光,有人不免小声窃窃私语。
“天啊,太像那位娘娘了……”
“公主殿下生得好美。”
祁王和御王两人甚至都被夏凌雪的美貌一时晃了心神。
可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皇后的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随后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小口清茶,以此来遮掩住不悦的情绪。
当年就是这张该死的脸,迷得皇帝神魂颠倒,若不是她及时出手......
一抹阴狠的厉色在皇后的眸中转瞬即逝。
“的确是长大了。”皇帝终于说了一句话,目光流连在夏凌雪精致的眉眼上,思绪却好像飘到很远的地方。
皇后握着杯子的手一紧,随即笑着说:“这次回来就留下吧,你母妃临走时再三嘱托我照顾好你们,可本宫不仅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兄长,反倒让你皇兄做下如此错事……”
她这样说着眼眶变得通红,似乎是对夏凌雪满是愧疚。
夏凌雪连忙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拿过手帕轻轻地为皇后拭去眼泪,“皇后娘娘大恩大德,长乐与皇兄无以回报,只是娘娘,皇兄的事情尚未查清……”
“长乐,放肆!”
夏凌雪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帝喝住,他目光严厉,刚才看向她的柔情顷刻消散无踪。
“那逆......韶王之事朕已有定夺,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夏凌雪看向陡然暴怒的帝王,咬了咬唇,终是不管不顾在帝后面前重重一跪。
“父皇,母后,请听儿臣一言。皇兄之事定有蹊跷,若非如此,为何儿臣在赶回神都的途中会遭人刺杀?若不是有人相助,只怕儿臣早就丧命于西北的荒漠中。”
“哦?未曾想到,竟还有贼人胆敢害我大夏的公主?”一旁乐得看戏的御王恍若一切事不关己,他幸灾乐祸般地笑着,见缝插针随口插了一句。
夏凌雪听到御王所言,心里恨意更甚。
“父皇母后,儿臣回京本是绝密,儿臣的身份更是鲜有人知。寻常山匪盗贼何来如此天大的本事?究竟是何人,能派数十名死士对儿臣痛下杀手?”
皇帝不断拨弄手里的琉璃珠,冷冷地看着夏凌雪缄默不言。
皇后很心疼地拽住夏凌雪的手,叹了口气:“你快起来,可怜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遭受这些蹉跎。”
“父皇,母后,想要置长乐于死地的人,就是长乐的这位好哥哥!”凛冽的话音如同刺骨的寒风,令整个大殿陷入冰点。夏凌雪回过头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祁王,面若寒霜。
祁王不同与御王嫡长子尊贵的身份,也不同于韶王有个受宠的母妃 。
祁王的生母是名身份低贱的宫女。
皇上的一次醉酒才让那名宫女有机可乘爬上了龙榻,最后受孕生下来祁王。
祁王自知出生低微,向来无心于朝中权利争夺,只求将来做个闲散的逍遥王爷,素日里与太子御王交好。
皇后拉着夏凌雪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她怔怔看着眼前跪着的姑娘,说:“长乐,你莫要胡说!你的二皇兄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是啊,长乐起初也不敢相信,二皇兄可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啊,可这话那死士亲口所言,长乐难道会昧着良心污蔑祁王殿下吗?”夏凌雪已是泪流满面,她哭得时候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去护住她。
“五妹妹休要胡说,我又有何理由要害你?!父皇你可要相信儿臣啊!”祁王回过神,连忙跪到皇帝面前,而他回望长乐的目光,满是刻骨的恨意。
“为何要杀我?”夏凌雪目光扫过祁王又看向一脸事不关己的御王,不禁冷哼:“只怕是为了灭口。”
祁王自然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不过是御王手里的一把刀,真正的幕后主使,只有当朝的太子殿下——御王。
夏凌雪拿出嬷嬷给她的那封信件,跪着递给了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皇上。
“请父皇明查!还我皇兄清白!”
皇帝拿过那封信件缓缓扫了一眼,越往下看眉头拧得越紧,屋内的气氛便越加冷冽。
祁王与御王对视一眼,大致知道那封信便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要销毁的证据。
皇后见此无声地拧了拧眉,长睫下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
“这封信白纸黑字写着御王殿下与采办护送粮草的书吏有密切来往,敢问御王你既不去战场打仗在军队又无职权,为何偏偏要与这书吏在春满楼密谈?”
夏凌雪言辞犀利,目光死死地盯着祁王御王两人,似乎想要将他们二人生吞活剥。
“你以为宫中寄给我的那封信便是此信,于是你便急匆匆让祁王派那些死士来杀我,不曾想,我不仅侥幸逃过你们的追杀,更顺利拿到了这封信!”
“你们对我与韶王这样赶尽杀绝,你们难道不怕遭到报应吗?”夏凌雪一字一句吐出,心里的恨意毫不遮掩地显露。
大殿之外,本是万里晴空,此刻却乌云密布,一道惊雷骤然炸响,青白的雷光将大殿上所有人的面庞都映照成惨白。
“五妹妹这封信又能证明什么呢?就凭你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封信,还有你这一番胡言乱语,就能定本王谋害皇嗣之罪?妹妹你一张嘴就是信口开河,本王与你二皇兄莫名奇妙就成了你口中残杀手足之人。”开始猝不及防的御王很快回过了神,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只是场怡情的闹剧,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夏凌雪,语气难以想象地亲和:“既然妹妹言辞凿凿,不如就去把写信之人带来,让他亲自指认指认?”
夏凌雪几乎咬碎了牙。“你这样心狠手辣,连你的妹妹都不肯放过,既然那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又岂会留下活口。”
御王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与亲切,他几乎凑到了长乐的耳边:“五妹妹无凭无据便指摘本王谋害皇嗣,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说,五妹妹妖言惑众呢?”
“够了!再吵都给朕滚出去。”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韶王叛国证据确凿,至于这封信还有祁王行刺一事,无凭无据不足为信,此事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父皇,您难道连儿臣的话都不信吗?儿臣有何理由来污蔑两位皇兄?”
夏凌雪没想到皇帝竟能偏袒御王至此,她不死心仍然对皇帝抱有幻想。
“父皇,御王跟祁王是您的子嗣,难道长乐与韶王哥哥就不是您的骨血吗?韶王哥哥的尸骸至今都被悬在阳同关,您这样做,就不怕他冤魂难安吗!”
皇帝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显然是在暴怒的边缘。
“李鱼,快把长乐公主送回嘉熙宫,无事莫要让她出来!”皇后连忙吩咐宫女,让人把夏凌雪送走。
“不用了,我自己走。”看清了一切的夏凌雪彻底明白了何为绝望。她自嘲地惨笑着,转身走出了坤宁宫——刚刚踏过门槛,她就清晰地听到了布帛裂开的声音。恍惚间夏凌雪似乎能看到皇帝气急败坏将信撕碎的模样。
她无声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嘉熙宫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与兄长的回忆。
其实她的母妃并不是病死的。
夏凌雪那时年岁小,对一些事情记不清也不明白。
她只记得那是一场暴雨后的夜晚,母妃的寝殿里突然闯进两个太监模样的宫人,他们不知对母妃说了什么,下一刻,他们便一人按住母妃的肩膀,一人把整整一瓶药给她灌了下去。
兄长与她就藏在柜子里,兄长泪流满面地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直到母妃彻底没了动静,那两人才迟迟离开。
他们本是想与母妃捉迷藏的,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一幕。
自那以后兄长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替她遮风挡雨,教她读书认字习武。
宫中皇室宗亲子嗣众多,夏凌雪常常遭到欺负,只因她是没有娘的孩子。
素日里连虫子都不舍得踩的兄长,为了她去和那些宗室子弟打架,每次都换来一身的伤,为此兄长更不知被父皇罚跪了不知多少回。
她年少时很是眼馋其他女孩们孔雀翎做的裙子,而夏凌雪常常只是一条素裙加身,不知被各种世家贵女皇姐皇妹明嘲暗讽了多少次。
她不过是稍微抱怨一句,不过几日,兄长就送给她一条更为华贵的白雀翎长裙。
为此兄长不知受了御王多少欺辱,可他也只是说:“别人有的,长乐也得有,还要更好。”
后来兄长十五岁时便去西北苦寒之地带兵戍边,只是为了争份军功回来让她不再受他人冷眼欺凌。
夏凌雪日渐长成,模样张开了越来越像死去的宁妃。
这勾起了皇帝的怜悯之心,皇帝把她与兄长记在皇后名下。
夏凌雪在宫中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她亦是把皇后御王当成自己的亲母后亲兄长一般对待。
她不免想到兄长去西北前的嘱托,还有那次江南酒肆一遇。
他无数次与她说过:“皇后御王伪善,切莫相信。”
还有那数次将说未说,满是踌躇的神情。
当时夏凌雪志在远方,满心都是异国他乡的山水风光,哪里会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兄长治水劳累,又或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兄妹小叙。
万万没想到,那竟是他们兄妹此生最后一见。
自此已是天人永隔。
可能从那时开始,兄长就早已预料到了他的结局。
不然临别时,一向干脆利落的兄长怎会数次回头,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彻底记在心里。
生生世世都不再忘记。
夏凌雪走了许久,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她低着头小声呜咽着,泪水模糊中,她看到大片大片的李子花随着风飘落。
风抚在她的面孔,轻轻柔柔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伴随着李子清甜的芬芳。
“兄长,是你吗?”
“你来看长乐了是吗?”
她打马从西北穿越重重山脉,越过无数湖海,一路上见风不是风,见海不是海,见山不是山。
她只觉得湖海山川皆是他,可又不是他。
须臾之间,一切归于平静,好像刚才的狂风只是幻觉。
可脸颊上的触感却又是无比清晰分明。
夏凌雪握着那把佩剑,冥冥之中下定了某种决心。
李鱼见她表情不太对劲,轻声催促夏凌雪:“公主殿下,请您快回嘉熙宫吧,求您莫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
“我就是为难你们了,那又如何。”夏凌雪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一掌劈向了李鱼的脖颈。
李鱼没想到夏凌雪会突然出手,她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夏凌雪把她拖到了宫殿角落藏好,只身走到了御王回东宫的必经之路旁隐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凌雪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御王醉醺醺的走路歪歪扭扭,似乎是喝了不少的酒,嘴里还哼着小曲儿,隐约还能听着些诸如“婊子”“肏死你”之类的污言秽语。
夏凌雪冷眼瞧着,她只觉得满心厌恶。
她手握剑柄,长剑终是出鞘。
裹挟着寒意的长剑速度如鬼魅,瞬间抵住了御王的心口。
可御王身为太子又何尝是平庸之辈,他只听那一声剑鸣便觉察危险将至,迅速用灵力避过那一剑锋芒。
可夏凌雪哪里肯放过这人面兽心的畜生,长剑如流水般尽数落到御王身上。
御王接连闪身避过剑锋,虽受突袭又正微醺,对这武斗比试更为老道的他却渐渐扳回劣势,更算准了长乐一剑已出,再发不及的一瞬,于掌中聚起真灵,直直打向夏凌雪——只要逼得长乐转攻为守,他便能就此一举逆转危局,乘势反击。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而已。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皇兄我......”
一掌挥去的一刻,他竟是兴奋的浑身燥热难耐,看向眼前少女的目光也更是几乎喷火。玩女人,当然要玩最美的了!就算妹妹又怎么样?!何况这婊子竟敢在父皇面前......
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夏凌雪却咬紧了银牙硬生生抗了这一击——她本就是抱着两败俱伤,甚至于同归于尽的想法而来。她没有击败御王的自信,但有以死相博的勇气和决心。
御王呆呆的看着那柄青色的长剑狠狠扎入了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有灵力紧急相抗,将之死死卡在三寸之处,恐怕他现在已经......
血瞬间染红了御王的衣衫,也唤醒了御王的醉意。
御王死也不会想到,当年任人欺负的小姑娘,如今竟敢用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法与他殊死一战。
“夏凌雪!你疯了?!你这是做何?你知道谋杀太子可是死罪?”御王厉声喝道,只是声音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夏凌雪用力压住喉咙间的一股腥甜,看似已经稳操胜券的她实则也是灵气紊乱,强弩之末。只是她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目光越来越阴寒森冷。
她想起在西北时遇到的红衣姑娘,那姑娘只是用一把小刀就把受过训练的死士吓得魂飞魄散,尽数招供。
她没所谓地笑了笑,嗓音低哑,强聚灵力又是狠厉一顶,令剑锋往皮肉里又陷一寸。
“再有两寸,后果如何,皇兄自知。”
御王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坚硬冰冷的刀刃在滚烫的皮肤里来来回回的触感。冷汗从他的额头一路狂奔直窜下来。
恐惧完全强占了疼痛的意志,他咬了咬牙,额头上的冷汗被风一吹立刻打了两个寒颤。
“好妹妹,你想要什么?别冲动好不好?”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要这件事情的真相!”
月白色的长袍随着风狂舞,飘动的青丝掩盖她眼底的情绪,夏凌雪握着长剑作势又要往御王心口深个半寸。
血的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夏凌雪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一剑了结了御王。
“是,是我做的,是我害了夏玠……是我对不起你……五妹妹……”御王小心翼翼地说着,目光却暗中睨着夏凌雪,试图找到反击的机会。
夏凌雪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地承认,看向御王的目光有些复杂,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而御王的眼睛却忽的一亮,他急切地望向夏凌雪的身后,“父皇!救命!快救儿臣!”
夏凌雪拧眉,不想再多言,手里凝聚的力量涌向长剑。
几乎同时,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打向了夏凌雪的脊背。
夏凌雪本就是勉强支撑,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几乎令她肝胆俱裂。她捂住心口跪在地上,鲜血大口大口地吐出,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浑身上下都如灼烧般的剧痛,但她却仍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她看到了,那把承载了她大半功力的剑,就在那同时插入了御王的心口。
御王瞪大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哥哥,我终于,替你报仇了……”夏凌雪轻声说,她捂着胸口,无力地闭上眼睛。
晚风拂过她嘴角的血珠,包裹着她的周身,似乎在低语诉说。
“来人,来人!把这个逆女打入天牢!”
皇帝的咆哮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彼岸。夏凌雪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她没有问皇帝听没听到御王承认的话,也没有质问皇帝为何要这样伤她。
她已经认清了父皇的嘴脸。
早在母妃死去的时候。
难道不是吗。
[newpage]5.
夏凌雪笔直地在天牢中打坐,月白色的长袍不染纤尘,挽起长发的金钗不知掉落在何处,长长的青丝随意的披散开让她如同月下的仙女。
她是公主,即便身陷囹圄身犯重罪,手上也并未戴上枷锁。
只不过她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这样狼狈呢?”少女悦耳清澈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中响起。
夏凌雪听到熟悉的嗓音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目光落在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上,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姑娘,又见面了。”她伤还未好,嗓音更是嘶哑。
“你为何一点都不惊讶。”白洛曦无趣地绕起裙子上的丝带,樱唇微微抿起。
“我都已经这样了……”她话还没说完又一阵轻咳,唇角竟又淌出了一丝血迹。
白洛曦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又不愿意显露出来。
她拿过几瓶药,还有一件绣着绿梅的披风,递给了夏凌雪。
“这是本姑娘从太医院要来的药。哼,你那父皇可真是阴毒,对自己亲生女儿都能下这种毒手!”
“白郡主慎言!”夏凌雪陡然出声,嗓音虽是虚弱可却十分凌厉。
白洛曦不甘心地闭了嘴,可转瞬又不可置信地看向夏凌雪,“你……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夏凌雪扫了一眼她腰带上挂着的小玉牌,没再说话。
白洛曦注意到她的目光,心虚地捂住小玉牌,目光胡乱地扫向四周。
她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很是可爱。
夏凌雪见她耳根子都红了,无声地笑了笑,目光也软了一些。
“你过来些。”她哑声说。
“做什么?”白洛曦嘴上询问,可身体还是乖乖挪了过去。
白洛曦刚靠近夏凌雪,却见夏凌雪陡然靠近她,两人挨得极近,鼻息间都是彼此身上淡淡的香味。
白洛曦几乎不能呼吸,不自然地别开脸,不敢看她。
夏凌雪轻轻从她的发髻上捏下来一朵李子花,她轻声轻语:“我们之前认识对不对?”
白洛曦看了看那朵白色的小花,终是没忍住点了点头,心里小声嘀咕:
“在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认识你。”
夏凌雪见她承认,嘴角勾出弯弯的弧度,低声道:“原来你竟是个姑娘,能在死前见到你,我此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白洛曦连忙捂住她的唇,不让夏凌雪说话,“呸呸呸,不准说这么晦气的话,我才不会让你死。”
夏凌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向白洛曦柔软白嫩的手,心里的异样感再一次缓缓升起,一如初见时那般。
白洛曦的手似是被烫了一下,猛得收回来,想要缩回袖子中。
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夏凌雪死死握住。
两只同样白皙柔软的手彼此相握。
“一别四年,我很想你。”
夏凌雪朱唇轻启,目光含笑。
[newpage][chapter:第二章 山雨欲来]
6.
白洛曦从天牢出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着整个九重宫,晚风吹动远处九重塔上挂着的的金铃,碰撞出缥缈又沉重的响声。
她抬眼望向那座遥远的塔,不自觉又想起四年前的种种。
九重塔下便是护国寺,此地处于九重宫中央,只有皇亲国戚才能来此祭拜先祖与神灵。
夏凌雪常常来此一跪就是一整日,出来时眼眶通红,神情疲倦。
那时的她,亦或者说,是“他”,作为夏凌雪的伴读,只能站在门外陪她一日又一日,听她小声哭泣听她呢喃低语。
白洛曦知晓护国寺里供着宁妃的骨灰,她向来嘴笨更是不知如何安抚默默垂泪的小公主。
夏凌雪自然而然地说起宁妃的死,氤氲着雾气的眼睛不再闪烁着光芒,那种噬骨的恨意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白洛曦只记得自己如同着了魔一般抱住了她,轻轻捂住她满是恨意的双眸。
“长乐,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那时的白洛曦不过十三四岁,却想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来守护她。
白洛曦不再多想,转而向皇帝所在的太极殿走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太极殿。
镇国公府长房嫡出仅白洛曦一人,她尚且年幼之时,就被老国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随着渐渐长成,更是被老国公带着一同上朝听政。坊间多有传闻,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惊才绝艳,八岁便读遍百家著作,十岁便战胜棋圣朱羽,尚未及笄写得一手好文章颇受圣上赞扬,满神都好男儿无一能与白洛曦并驾齐驱——甚至于,还有不少人依旧不曾知晓,这位“小公爷”实际上却该称“小郡主”才是。
掌事太监恭恭敬敬地将白洛曦迎进太极殿。
执掌天下的圣人坐在龙椅上静静看着奏章,神情阴郁,似是并未注意到踏入殿门的白洛曦。
太极殿内静悄悄,伺候的宫人皆垂头屏息,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白洛曦以从未有过的恭敬与庄肃的姿态跪在太极殿中央。她只觉得恍若有千斤巨石重压心弦,这般窒息的感觉,直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转身便远远逃开。她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出声打破这片寂静。
“陛下,洛洛有事求您。”
镇国公府自皇帝潜龙时就是坚定的皇权派,从不站队也不为任何皇子所用,只服从皇帝的旨意。
当初身处绝境的韶王请求镇国公府出兵相助时,国公爷毫不留情地拒绝,其中未尝没有皇帝的授意。
然而,白洛曦如今竟敢为夏凌雪求情,这无疑是违背了镇国公府一贯的行事准则。
帝王向来疑心重,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韶王是最好的例子。
“朕让你处理的人可处理干净了?”皇帝放下奏章,拧了拧眉心,目光沉沉。
这样的他与那日坤宁宫的昏聩无能截然不同。
“陛下猜的没错,御王确实与魔族有勾结,他们里应外合策划谋害韶王殿下……军中内鬼如今皆已魂飞魄散,绝无能说出真相可能。”
白洛曦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于这样的事她已经屡见不鲜,甚至是麻木。
毕竟眼前这位昔日能从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得这至高之位,他又岂是等闲之辈。
五年前年才过弱冠的韶王于边关一战成名,随后又捷报频传,其战神之名隐约间就要从北方边疆之地一路传颂至中原十六州。
也是在那时,皇帝匆匆将她从长乐身边召回,命她改头换面,重新卧底在韶王军中。估计从那时起,皇帝就对韶王动了杀心。
如此想来,若不是御王谋划策动正元之难,皇帝得以乘机借刀杀人,坐享其成,那么,白洛曦就将成为对付夏阶的一把利刃。
白洛曦甚至有些庆幸,若真是她杀了韶王……
她甚至不敢去想。
只怕昨日夏凌雪穿心的一剑就是落在她白洛曦身上。
“那个蠢货,废物!做事漏洞百出,竟还要朕来替他善后,真是死有余辜!”帝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眸光森冷看着让人心生畏惧。
他冰凉的目光落在白洛曦身上的一刻又瞬间收敛,他顿了顿,柔声问着俨然一副慈祥长辈见着俊俏后生时的模样,刚才那一切,竟宛若只是幻梦一场,时间又倒流回了她初进殿的一刻:“洛洛快起来吧,怎么还在跪着呢?你来找朕是为了什么?”
“洛洛,洛洛恳求陛下放过长乐公主。”白洛曦当然明白这位帝王究竟是何意。她额间冷汗涔涔,却并没有听话起身,只是一如先前跪在原地,看向皇帝,目光灼灼。
“朕知道你一贯与长乐要好,可长乐弑杀太子,谋害皇嗣,如今宫中已是流言霏霏。如若朕不严惩她,那岂不是枉顾国法,寒了众皇子的心?”
皇帝一字一句沉声说着,指尖不断敲击桌面,一下一下似是敲在白洛曦心上。
白洛曦无暇细想皇帝话后的深意,她跪在白玉石板上恭敬行了一礼。
“陛下,臣自请率兵出征西北,以十五日为期限收复边邑,扫尽蛮夷,臣以镇国公之位与身家性命担保,只求您饶过长乐公主。”
“好一个小郡主,好一个小公爷啊……”
皇帝直刺人心好像要将她生生肢解的目光令白洛曦头皮发麻,浑身寒毛炸立。
“罢了,你去便是。”片刻的沉默恍若隔世,最终,皇帝叹了口气,他似乎很是疲倦地起身缓缓走向内殿,将将踏过门槛时,忽然转身对白洛曦道:“记住以十五日为期限,否则……”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白洛曦连忙回道,她低垂着脑袋,余光目送那位帝王在侍从的簇拥下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这位帝王的背影,是那么的蹒跚,又是那么的孤独。
[newpage]7.
夏凌雪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摩挲着那块润泽的小玉牌,她的思绪也随着飘这块玉牌到了阳同关。
不知洛洛在西北可还安好。
上次白洛曦见过她不久后,夏凌雪就被从天牢放了出来,此后她一直被禁足在嘉熙宫。
而自那日之后,夏凌雪便再也没有看到白洛曦。
直至白洛曦的贴身侍女送来那枚小玉牌,夏凌雪才得知白洛曦被封为三品骠骑将军,已经带兵前往漠北征战。
原来她重见天日的那天,却是她出征的日子。
离开天牢并不意味着夏凌雪被免去了罪责。太子被害不是小事,皇后痛失亲子生了场大病。
而嘉熙宫的宫人也因此被皇帝下令全部坑杀。
夏凌雪眼睁睁看着那些陪着自己长大的宫人死在面前,心中恨意翻涌,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
“殿下,三公主来了。”
宫女的通报及时打断了夏凌雪沉溺于过去的思绪。
她连忙收起那枚小玉牌,看向窗外开得正盛的海棠,轻声说道:“快请灵犀姐姐进来。”
嘉熙宫的宫人早就被换了一拨,至于这些人里谁是他人的眼线,夏凌雪已经懒得计较了。
如今她本就是靠着白洛曦苟且偷生,对于生死竟也有了几分淡然。
三公主灵犀是宫中这些兄弟姐妹中与她最亲近的。
自小夏凌雪就常常被皇子公主们欺负,每当这时也只有灵犀会出声护住她。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夏凌雪对这位三姐姐自然是心怀感激,向来都是以诚相待的。
御王尚在发丧其间,三公主亦是穿着一身素衣,头簪一朵白菊,只不过姿态依旧鲜妍。
她一双美眸柔柔弱弱地落在夏凌雪身上,似是蕴藏在无限的关切与爱护。
“妹妹,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低声安慰着,她又上前握住了夏凌雪的手。
夏凌雪怔怔地看着长姐那毫不掩饰的关心与爱怜,已经对这偌大的皇城心灰意冷的她,竟第一次有了种冬去春来的温暖,心中淤积已久的无处倾诉的委屈与仇怨也终于有得以释放的一刻。
“姐姐是信我的,对吗?”她目光含泪直直地看着长姐,一如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寻求安抚。
“本宫当然信你,御王向来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会那些卑劣下作的手段。本宫知道你杀了他是为四弟弟[4]报仇,父皇好狠的心竟这样罚你。”
[4]四弟,即韶王。当朝皇帝共有五位皇嗣,大皇子御王,二皇子祁王,三皇女灵犀,四皇子韶王,五皇女长乐。
灵犀公主轻轻擦去夏凌雪眼角的清泪,心疼至极不免又是几番抚慰。
等过了许久,夏凌雪总算有些平静下来,灵犀公主才状似无意提起:“你这宫里倒甚是冷清。”
才有些亮起的目光顷刻又陷入阴沉与晦暗,夏凌雪咬着泛白的唇,双手也不禁死死攥紧了裙角。
“妹妹别误会,只不过前几日姐姐寻到个妙人,他是个身份低贱的但却生的各外好看,本宫想着妹妹被禁足嘉熙宫定是孤寂无比,这才带了他来借花献佛。”灵犀公主看向如此消沉的妹妹,似是自知说错了话,忙凑近了些柔声劝解。
灵犀公主在公主府的豢养男宠的事情,在神都境内闹得沸沸扬扬,连先前远在千里之外的夏凌雪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灵犀贵为公主之尊又身受皇帝宠爱,无人敢借此抨击她不守女德,荒淫无道。
突然提及这般男女之事,被吸引了注意的夏凌雪不禁有些羞涩地别开了脸,轻声说:“三姐姐,这,这是说笑吧?......”
“妹妹莫要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本未成亲,莫说一个男宠,哪怕成了亲也无人敢拦你——凭什么天下的男儿就能拥有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家就不能坐享齐人之福?”
灵犀公主言之凿凿,说出的话更是听得夏凌雪心惊肉跳,可心里竟也是有几分认同的——并非是因为向往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荒淫,而纯粹是因为那一句凭什么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的心。
“快将闻公子带进来。”灵犀公主见状便觉得事成了一半,她连忙吩咐贴身侍女,想了想又轻声附在长乐耳边说道。
“他本是秦淮河边唱曲的怜人,父母兄弟皆丧于瘟疫,也是个可怜的。你若是不喜欢随意打发了便是,他不过是个低贱的狐族,谅他也生不了什么事端。”
夏凌雪身子一颤,她无声地攥了攥衣袖,心里已生了悔意,懊恼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应下。
“闻栖拜见灵犀公主。”
少年清澈的嗓音让她不自觉抬头看过去。
可仅仅是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_
那人极为瘦弱却又高挑,身着一件月白穿枝莲金锦长袍,腰间佩着云纹角带,墨色的长发挽起插了根墨玉的发簪,气度非凡,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真正出身。
他生的是极为好看的又保留几分少年郎的稚气,男人用好看这个词未免会诸多不适,但是放在他这张脸上,却是极为的相配,难怪连向来挑剔的灵犀公主都会连连夸赞。
“快来见过五公主。”灵犀公主看了眼夏凌雪的神情,便知道这事差不多就成了。
闻栖这才看向夏凌雪,他目光温和又带着笑意,而他与凌雪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便好似碰撞出了看不见的火花。
夏凌雪神情一凛,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打量的目光,脸颊上却多了一抹如胭脂般的红晕。
闻栖同样垂下目光。
“闻栖拜见长乐公主。”
[newpage]8.
夏凌雪就这样将闻栖留在了嘉熙宫。
往常她整日里在寝殿不是看书就是握着那块小玉牌发呆,如今有了闻栖陪伴,一切与往常相同又有所不同。
她坐在软榻上读书时,闻栖便在一旁焚香抚琴。
偶尔他还会与她一同下棋,煮茶,颂诗。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夏凌雪对于那种男女之事自然是避之不及,面对闻栖也总是倍感尴尬,所幸这些日子,闻栖也很是安分守己,没有丝毫越矩行为。
夏凌雪对他的戒备也渐渐放下了一些。
至始至终夏凌雪也没有对闻栖动过什么心思。
闻栖也始终保持该有的分寸,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夏凌雪。
没过多久,白洛曦首战大捷,远逐敌军三百里的消息如插了翅般飞回神都。
常年笼罩大夏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去,皇帝喜不自禁,更是在朝堂上对镇国公一族大肆赞扬与封赏。
本就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因此更是成了朝堂官员攀附讨好的对象。
西北祸患得已解决,皇帝龙颜大悦,自然也就有心规划春日围猎一事。
春日围猎本是一年一次的皇家大事,然而近年来,边患不断,灾祸不止。又是西北战乱又是韶王御王相继薨逝,这次春日围猎本该与先前一样草草作罢。
可眼下收复西北已板上钉钉,开疆拓土更是指日可待,如此盛况美景之时,彰显国朝武力又可庆祝大捷的春猎自然得提上日程。
夏凌雪也因此得以解除了禁足,获准一同前往围场行宫。
风和日丽的春杏时节,神都城宽阔的大街上军容整肃的禁军士卒早已提前扫清了道路,随即便是不时有骑着快马的锦衣男子呼啸而过,这些人是神都城内有名的官宦子弟被派往提前探路。
帝王的御辇在数百位近卫的裹挟下紧随其后,这一行举鹰牵犬,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神都的百姓深埋着脑袋齐齐跪在街道两旁,直到天子御辇消失在街头,才终于有胆大者敢偷抬些脑袋窥看路上走过的贵人。
神俊马上的偏偏少年,容貌俊美,风姿卓越,十分引人注目,少年骑着马护在一辆薄纱绮罗覆拢的香车旁。
微风偶尔吹起薄纱,缝隙中露出佳人侧脸,仅仅是惊鸿一瞥那女子又仿佛仙子临凡,容姿胜雪。
看见的百姓不无小声惊叹,既议论那锦衣男子是谁家贵公子,又好奇那香车中的佳人又是何许人也,不时又有人说那女子是男子的美貌妻室。
不绝于耳的议论传到闻栖耳中,他拧了拧眉看向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夏凌雪,低声说道:“殿下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
夏凌雪缓缓睁开眼,目光看向胡服袖口繁杂的金丝暗纹,她的心也如这团金丝般乱糟糟的。
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原本她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嘉熙宫内享几天太平,就连推辞皇帝的话都已想好了,可偏偏皇帝下了死令,必须要她随行。
夏凌雪知道皇帝忌惮她,明为解除禁足,实则还是将她牢牢看在眼底。
从九重宫出发时候已经不早了,外加香车本就行得慢,拖拖拉拉接近晌午才到行宫。
灵犀公主先前约她一同用膳,打算午膳之后再出去狩猎。可夏凌雪被禁足许久,如今既然有机会纵马驰骋,自然也干脆放野了心思,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放放风。
闻栖牵着一匹白马供夏凌雪驱使,少女信手拿过长弓,一手握紧缰绳,一脚踏上马蹬轻松利落地翻身上马,不急于挥鞭御马,俯身侧过面庞贴近了战马的后颈,控稳缰绳的同时伸手轻抚过胯下骏马的脖颈,静听那声声雄厚而沉稳的喘息——她也是爱马之人,见这匹白马是难得的良驹,脸上难得浮现真心的喜悦。
“闻栖,今个儿我要给你打个熊皮做袄子。”夏凌雪笑着挥动马鞭,骏马飞骑而去,尘烟滚滚。
闻栖与灵犀公主互相望了一眼,相继打马跟上了远去的夏凌雪。
进入林中不过片刻,夏凌雪便寻觅到了第一个猎物——远处灌木丛中正隐藏着一只小狐狸,毛茸茸的白尾巴泄露了它的踪迹,稚嫩的身躯已完全暴露在箭头之下,只要夏凌雪一松手这是小狐狸就会被冰冷的箭矢穿心而亡。
灼热的日光洒在丛林中,闪烁着日光的箭头直指那只小狐狸,闻栖无声地攥紧缰绳,目光微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又没说,他缓缓别开了脸不愿再看。
“怎么了?觉得可怜?”夏凌雪这样说着却已经放下了长弓,她对着闻栖笑了笑,眸光里是动人心魂的温柔“我忘了,你也是只小狐狸呢。”
闻栖闻言低下头目光不禁躲闪,白皙如玉的脸颊隐隐有一抹红晕,似是羞惭:“奴知晓狐族最是低贱,能被死在殿下箭也是荣幸,不敢求情。”
夏凌雪闻言有些惊讶,她看了少年一眼,神情是相当少见的认真与严肃:“不对。闻栖,我问你,我与你相比,谁高贵谁低贱?”
“奴怎能与殿下相比。”闻栖连忙恭敬回道。
夏凌雪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闻栖瘦弱的肩,“在我小的时候,常常被人叫做野种,总是食不果腹,没有爹娘疼爱,人人可以欺我辱我。恐怕天下人都以为黄龙高贵显赫,然而这黄龙血脉反倒成了我的梦魇,是我所有不幸的开始。”
“没有谁天生就该被人踩在脚下,你也是如此。”夏凌雪叹了一口气,没再看向闻栖,打马继续向前跑去。
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瞳似看进了闻栖的心底,那股如烈火沸腾的怨恨尖锐慢慢变得平息下来。
闻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中絮乱,别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终还是跟上了她。
繁枝垂覆的春林中,阳光洒落下来似成了无数飞舞的蝴蝶,女子一身素色胡服上金丝海棠朵朵盛放,清风吹拂,一束束飞尘的光柱下,女子浑身笼着淡淡的光,她骑着如雪般的白马踏过山坡,也似踏在了闻栖的心上。
原本温顺急驰的白马突然嘶鸣一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发疯,往着丛林最深处狂奔,夏凌雪勒紧缰绳也不能将它控制住,马儿十分反常地朝前跑去,若不是她有灵力维持,只怕早摔落葬身马蹄下。
闻栖慌忙追马在后,他急的连连呼喊,却只见夏凌雪不紧不慢地抓住缰绳,随后猛地用劲往后一拉,遭受拉扯的白马随着她的动作往空着一跃试图把夏凌雪甩下去,闻栖面色煞白倒抽了一口气,生怕夏凌雪从马背上不见了踪影——可他紧张了许久,夏凌雪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马鞍上。
最后白马消耗了最后一丝力气,认命地垂下了头。
少女的笑容灿烂,眼睛更是闪烁耀眼的光芒,与嘉熙宫时失意的她判若两人。
闻栖被这笑容刺痛了眼睛,他有些不舒服地捂住胸口,心道或许是体内的情人咒发作了。
还沉浸在方才那番刺激与兴奋中的夏凌雪回过头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却见他的身后,是数十支蓄势待发的利箭。
她立刻明白中了计,只是她不明白,事到如今究竟是谁如此执着的要杀她?
来不及多想,在利箭离弦的同时,夏凌雪自马背一跃而起如风般扑向了闻栖,她本意只是想推开他,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一支利箭贯入她的胸口,剧烈的痛楚令少女不禁倒吸着气发出了声痛苦的闷哼。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夏凌雪强忍着剧痛将闻栖护在身后,一身灵力终于迸放而出,追杀而来的第二轮数十支利箭顷刻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钳制悬浮在半空,而随着少女的一声娇呵,这些箭羽顿时倒飞而出,不过须臾林子中便传出一阵惨叫与悲鸣。
没有再感受到其他敌人的气息,夏凌雪顾不得身上的箭伤,忙看向闻栖:“怎么样?厉害吗?”
闻栖眼眶通红,他痴看着为他挡箭的少女,体内的寒气愈发逼人,他躲过了夏凌雪的目光,心里愧疚如海,近乎将他淹没。
可夏凌雪却是忽的目光一凛,她再次感受到众多陌生气息正迅速赶来,她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崖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帮我上马。看来,今个儿恐怕我要连累你了。”夏凌雪苦笑道,目光微凉。
闻栖提前准备好说的话,此时竟一句话也说出,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吐出无力一句:“闻栖会保护好公主殿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夏凌雪,骑上了白马,奔向山坡。
白马奔远,掠面而来的山风中伴随着沁人肺腑的女子幽香,夹杂着的血腥味更触动了闻栖的情潮,这些浅浅的香味恍若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情网,缠的他脱不开身,哪怕温软香玉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真相,他也不愿放手。
白马行至山坡之际,夏凌雪搂住闻栖的腰,猛得离开了跳下了山坡。
随之追来的刺客旋即纷纷勒马,他们望向那只孤零零的白马,没有再追下去。
他们回头看向队伍最后的那个黑衣骑士,其中一人道:“主子,他们已经跳下去了。”
黑衣人闻言,摘下面巾的她露出了真容——竟是先前落队跟丢的公主灵犀。她目光幽深,看了眼一望无际的崖底,轻柔地笑了笑:“恩,本宫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闻栖吧,辛苦你们了。”
她话音刚落,眼前数十名暗卫竟齐齐倒了下去,再无生息。
灵犀只淡淡睨了眼满地的尸首,眼底满是扭曲的快意。
山崖下,夏凌雪已经昏迷过去。
闻栖抱着她找到了一处可以安身的洞穴。
明明刚才还是万里晴空,此时竟瞬间乌云密布,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闻栖寻了些柴生起了火,将身上湿透的外衫架在火把旁烘干。
夏凌雪静静倚靠着石头,浑身上下亦是湿漉漉的,凌乱的头发胡乱贴在脸颊旁,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闻栖对着她却犯了难。
男女授受不亲,他与夏凌雪在嘉熙宫时哪怕日夜相对,但也从未有过身体接触,更不曾窥探过她的胴体。
他如何下的了手去为她脱去湿透的衣服,更如何拔出正中胸口的箭矢。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夏凌雪无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可刚触碰到伤口就痛得她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也淌满了额间,闻栖只好连忙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冷……好冷……”夏凌雪轻声呢喃,她闭着眼睛紧蹙起秀眉面色愈发的苍白。
闻栖深吸一口气,终还是逃不脱心里的魔障,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生怕自己唐突了她,脱衣服的速度也十分之快,最后夏凌雪身上仅剩一件水红色抹胸。
可即便闻栖再小心翼翼,闭着眼睛还是碰到了夏凌雪的伤口,夏凌雪痛得轻轻抽了一口气。
他吓得连忙睁眼查看,见伤口并没有流出血,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火苗噼里啪啦响了一声,闻栖呆了呆,他陡然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夏凌雪的箭不偏不倚正中心脏旁两寸,闻栖慌慌忙忙查看伤口时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给看了,薄薄一层红肚兜也掩不住胸前的波澜起伏,修长的脖颈,纤薄的背,看到她的细腰,还有笔直修长的双腿。
闻栖刚刚已经烘烤了许久的火,身上暖烘烘的,可再暖也不及他胸口的那团熊熊燃起的火,夏凌雪不自觉地靠近身旁近在咫尺的热源获得这一刻罕有的温暖。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这样勾人的少女完完整整地搂如怀中,用自身的热量温暖她。
夏凌雪胸口的箭闻栖用了灵力暂时止住了血,可拔箭必须等到夏凌雪醒过来。
夏凌雪轻轻哼了哼,光裸的身子紧紧贴着闻栖的身体,细滑的肌肤有意无意触碰到闻栖的暴露在外的皮肤。
闻栖触电般想推开她,可看想到她受伤又只能攥紧拳头默默忍受,他的心脏更是跳个不停,面红耳赤。
他虽是有一身媚骨的狐族,可对待男女之情也是一张白纸,可他的心第一次跳得这样快这样急促,似把这些年缺失的感情一股脑涌了上来,这种情感更让他惶恐害怕。
灵犀公主为了控制他不仅仅抓住了他的阿姊,更是怕他爱上夏凌雪不择手段在他身上下了情人咒。
情人咒是妖族最可怖的术法,除了死亡无法解除,身中情人咒若是心动就会逐步病入膏肓,爱越深痛越切,直至心脏爆裂而死。
若是与身中情人咒的妖族交合,另一方也会逐渐暴虐失控,更易被别人所操控。
今日之前闻栖身上的情人咒从未发动过,好像就是从看见她的肆意张扬地策马奔腾,再到毫不犹豫地替他挡箭,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心。
闻栖上身光裸着重新靠近火堆,他离火堆极近,似是感受不到火苗带来的滚烫灼热。
他把全身烤得暖烘烘的,又重新抱住了全身冰凉的夏凌雪。
心跳早已失控,情人咒带来的疼并不严重,好像又几只蚂蚁在轻轻啃噬着心脏的血肉,有些疼更多的是像羽毛抚过带来的痒,闻栖死死抱紧怀中的姑娘似要把她揉进骨血中。
他过分痛恨自己的没出息。
不过是几句话,不过是一个笑容,不过是不经意的奋不顾身,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本来脑海里早就算计好的话,算计好的事情,此时竟一件事情都干不出来。
灵犀的目的是让他趁着夏凌雪昏迷给她下毒,这毒可以潜藏数月,毒发便成疯魔,而只要接触早已备好的药引,便又会瞬间暴毙而亡。
只等将来百花宴那日,毒发疯魔的夏凌雪杀了皇帝与祁王,灵犀再手不沾血处理掉发疯的夏凌雪,皇位就不再需要任何争夺。
闻栖拿出那枚毒药,看着怀中如小鸟般依偎着他的夏凌雪,终是抵不过内心的挣扎,猛地一闭眼,将那枚药弹到了火堆中,顷刻便化成了灰烬。
“长乐,你刚才救我一命,现在我还你一命可好?”
夏凌雪的手指动了动,悠悠转醒,入目恰好是闻栖夺人心魄的玉颜清眸,他的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玉颊悄悄爬起朵朵红云,随着意识渐渐清明,陡然意识到两人似乎是赤裸相对。
夏凌雪随着这一想法印入脑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被侵犯的无名火混杂着不易察觉的恼羞成怒,连忙推开了闻栖。
可她居然推不动,不仅如此因为用力更是牵扯到了伤口,本来止住血的伤口因为拉扯再次流出鲜红的血。
“殿下,别动。”闻栖搂住了她的腰肢,让她无法再动弹。
“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救了你,你竟敢对本宫做出这样龌龊之事!”夏凌雪瞪着她心里越发恼怒,冷冽的声音中却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
山洞外陡然一声惊雷,雨下的越来越急促。
夏凌雪听到这声雷响,又看到火堆旁湿漉漉的衣物,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指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殿下,眼下还是先治伤要紧,等出去您对闻栖要杀要剐闻栖都绝无怨言。”
闻栖慢慢松开了她,一身玉姿仙骨,目光清润,毫无杂念,反叫望向他的人不禁反省自身,反省自己本就心思不纯,才用这样轻浮孟浪的念头去亵渎这样一位仙人。
夏凌雪蓦然有些心虚,她不自然别开了脸,心里更是乱糟糟的。
“我现在灵力耗尽,只能由你来拔箭了。”
“我怕唐突了殿下。”闻栖眸光微动,心里不自觉升出些不该有的绮念,可说出的话依旧是不逾越半分界限。
“你早就唐突了本宫,别磨蹭了快些动手,再这样下去,就不用替我拔箭,可以直接替我收尸了!”夏凌雪指了指血流不止的伤口,话语中半是调侃又半是恳切。
闻栖不再推辞,他颤抖着解开了她身上最后一层布料,入目的春光让他的心跳得更快,可看着夏凌雪忍痛的神情他也瞬间没了别的心思,连忙用灵力将布料边边角角撕碎,用雨水沾湿仔细擦拭那处的血肉模糊。
“殿下,忍着点。”闻栖双手不自觉颤抖,他这是第一次替别人拔箭。
夏凌雪疼得冷汗直冒,死死咬着下唇,连赤裸着上身都羞耻都忘了个干净。
闻栖不忍地闭上眼睛,他将左手递到夏凌雪唇边,“你要是痛就咬我。”随后手紧握箭柄,不再多想猛得用力拔出,滚烫的血溅了两人一身。
夏凌雪痛得身体痉挛,意识模糊不清抓住闻栖的左手,用力咬了下去,似是要把她受的痛全都还到闻栖身上。
沾着血肉的箭坠落到石头上发出金石碰撞的声响。
闻栖用灵力替她止了血,慢慢把她拢到怀中,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她的背脊,丝毫不在意他的手快要被夏凌雪咬出一块肉来。
闻栖觉得他真的是快疯了,竟对自己要下杀手的对象不仅动了欲更动了情……
可他竟连挣扎一下都不挣扎,就这样轻易双手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夏凌雪软软地瘫倒在闻栖怀中,眼角多了一抹艳色,她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
“闻栖,你看了我身子……”
他揽着的腰肢的手不自觉变得更紧,却不敢出声回应她。
因为他不配。
夏凌雪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什么来。
她只是突然有一种冲动,她好想抱抱他。
夏凌雪眨了眨眼,强忍着疼,用头蹭了蹭闻栖坚硬的胸膛,声音带着清甜。
“你救了我,我该以身相许,更何况你还看了我的身子。”
他平日里看着虽然弱不禁风,可脱下衣服竟分外有料,身上各处都是硬邦邦的。
“公主殿下也救了奴。”闻栖固定住了她的小脑袋,不让她继续在怀中肆意点火。
“那你应该对我以身相许,我们就是天作之合。”夏凌雪刚想笑一笑,可她的动作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竟停了。
闻栖不说话了,只是连忙固定住她,不让她再有大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秀发好像在哄小孩子。
夏凌雪其实已经不怎么疼,只是想让闻栖对她再好一些。
她往常闭了眼都是哥哥死去的画面,可今晚躺在闻栖怀里竟甜甜地睡了一觉。
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就这样在悬崖底不再出去了,就这样躺在他怀里睡一辈子该多好。
又或者她带着他私奔找个寨子当土匪,他给她当压寨夫人……
可夜还是很长,梦总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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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围猎刺杀一事最后不了了之,只因当时的死士全部身死无一活口留下。
夏凌雪与闻栖两人在洞穴里呆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搜寻的禁卫军才找到他们二人。
她在行宫养好伤回到宫中时,李子花竟已谢了只余下一树繁茂的枝叶。
白洛曦扫荡边关,一战成神的消息更是传遍了神都。
夏凌雪同时也收到白洛曦从西北寄回的信件。
信件里提及夏阶的骸骨已被安葬入土,折辱夏阶的部落被也被白洛曦屠尽。
兄长大仇得报,夏凌雪喜极而泣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几棵海棠树纷纷扬扬落下艳丽的花,此时天空已是放了晴。
自从崖底相处一晚后,夏凌雪对闻栖的态度愈发暧昧模糊。
她年少不知事,对于感情更是一窍不通,只觉得看见闻栖便觉得开心心中舒坦,每时每刻想着他,吃饭时想他读书时想他下棋时想也他。
哪怕闻栖就在她身边,可夏凌雪总还是患得患失。
那一晚的赤裸相对,于夏凌雪而言便是交托了自己的一辈子。
凌朝虽男女风气较为开放,可也也是遵守教条的,按理来说闻栖看了夏凌雪的脚就该娶她,更别说是看光了夏凌雪的身子。
夏凌雪不拘束于这些刻板的教条,她对闻栖上心更多的是闻栖对她的尊重以及爱护。
她哪怕在男女之事上什么都不懂。
可也知道自己赤身裸体躺在男人怀中一晚上,而那个男人竟能忍着情动不对她做出任何非分之举,这样的男人她又如何不上心。
外加这些日子灵犀过来不时指点迷津,夏凌雪更是一下子豁然开朗。
灵犀说的对,她这个年纪也该少女怀春,情窦初开了。
夏凌雪把洛洛寄来的信件整整齐齐放在一个小箱子中,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见闻栖从门外走了进来突然心头一动,哭得更凶了一些。
闻栖也看见她坐在榻上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可怜。
这些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夏凌雪的心思,他却总是刻意躲避着她,可见她一哭往日里的自持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恨不得立刻把她拢到怀中,就像在山崖下的雨夜那样。
她见他不来就走了出去,仰着脸泪珠缀在睫毛上,看起来分外可怜,活像一只撒娇的猫儿,“闻栖,我真开心……”
闻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他害怕夏凌雪对他这样亲密举止。
他在她面前总是如飞蛾扑火一般。
闻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怜惜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轻轻地回抱住她,好像是无声的安慰。
“闻栖,我想喝酒。”
夏凌雪似乎也意识他的抗拒,她红着脸慢慢放开了他,有些难堪地匆匆忙忙转移话题。
闻栖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无声地点了点头,看向夏凌雪的目光竟有了几分苦痛。
罢了,就放纵一回吧。
海棠树下早就设好了酒桌。
夏凌雪提着酒壶先替闻栖斟了一盏,随后又替自己斟了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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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在海棠树下摆了棋盘,一边饮酒一边下棋。
海棠花瓣落在清酒上,夏凌雪就这花瓣一同饮尽,脸颊酡红艳丽逼人。
闻栖有些心不在焉,刚才他出去就是因为夏灵犀,毒药的事情他欺瞒了过去,可未曾想夏灵犀又给了他一枚春药。
他又看着这样天真无邪的长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仰首饮尽盏中的酒。
“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得先得到她的身子。”
灵犀公主的话尤在耳畔,闻栖看向夏凌雪的目光愈发晦涩。
他铁了心要保护夏凌雪,又怎会继续再伤害他。
他这样的人生如浮萍,随波逐流,在淤泥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早已注定好了灰暗的一生。
可偏偏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给了他一束光。
他拼命的想抓住,可是他这样的人又怎配抓住呢。
闻栖已经不求别的什么,只想让阿姊好好活着,让他想守护的人可以一生快乐无忧。
若是夏凌雪如同灵犀公主那般把他只当成利用的物件,闻栖绝对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他与阿姊自幼被父母抛弃卖到烟柳之地,受着众人折辱长大在秦淮河边卖艺为生,从未有人对他如长乐那般好过……
可他的阿姊还在灵犀公主手中。
荷包中的那枚春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长乐使用。
思及此,他趁着夏凌雪不注意,默然吞下了那枚药丸。
他不想伤害长乐。
可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闻栖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很龌龊,可他又分外贪念她身上的温度。
哪怕她只是抱抱他,都能驱赶掉他心里积聚多年的寒意。
只要她能抱抱他。
他便死而无憾了。
闻栖想的是他死了,灵犀公主也没有再拿阿姊威胁他的必要。
阿姊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夏凌雪在外游历了四年,酒量过人,可她本存了借酒浇愁的念头,一杯杯酒入肚不免也有些醉意。
她想的同样是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
那晚悬崖下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以身相许是,想抱抱他也是。
对面的闻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夏凌雪捧着酒杯跌跌撞撞地坐到他身边,汪着春水的目光落在闻栖如神祇般的侧脸上。
“狐族果真是祸水。”她想起这些日子的鬼迷心窍,轻声低哼一句,如同着了魔般抬手轻轻触碰闻栖的侧脸。
闻栖突然发出细微的喘息声,声音虽小可却分外勾人,夏凌雪在他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夏凌雪眼见着睡着的少年头顶长出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宽大的衣服里似有什么晃来晃去。
夏凌雪一下子酒醒了一半,待仔细看清楚是衣袍里竟是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海棠花瓣落在少年的耳朵上,粉嫩的耳朵晃了晃,分外可爱。
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软软的耳朵。
睡着的少年突然不舒服地嘤咛一声,夏凌雪吓得手中的酒杯“哐”得一下掉落在地上。
闻栖的脸庞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素日里如谪仙般的脸也变得满是欲气。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似还带着迷茫。
这一眼似击中了夏凌雪的灵魂。
她终是败给自己的心魔,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少年殷红的唇。
“闻栖,本宫要你,好不好呀……”
[newpage]10.
阳同关距离神都整整十日的路程,白洛曦生生只用了六日时间就赶回了九重宫。
军队尚且在驻扎地没有归来,白洛曦早已迫不及待先军队一步离开。
谁让九重宫里还有她念着的人。
白洛曦怕皇帝出尔反尔,更怕她不在的半个多月夏凌雪会遭到皇后毒手。
在镇国公的言传身教下,白洛曦早早体会到宫中尔虞我诈,可夏凌雪离宫四年心思单纯,又没了韶王庇佑她又如何能在那吃人的九重宫活下去。
白洛曦一路风雨兼程赶回九重宫,匆匆忙忙见过皇帝后无视朝堂官员的阿谀奉承,马不停蹄就朝着嘉熙宫走去。
白洛曦不让侍卫通传,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寝宫门口。
不知为何疯狂跳动的心,在越来越靠近夏凌雪的时候,反而变得分外平静。
在即将拨开那层帘子时,白洛曦握着手里的小木盒越来越紧。
“闻栖,今晚还一起喝酒吗?”夏凌雪娇媚的声音让白洛曦猛得僵在原地。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夏凌雪。
“我好想在摸一摸你毛茸茸的尾巴呀。”
寝殿内传来清凌凌的琴声,男子声音低哑,“公主莫要再戏弄闻栖了。”
隔着帘幕白洛曦只能看男人的背影,后面的话白洛曦没有再听。
她仓皇逃走了。
突然的声响让两人都往门口看去,闻栖站起来推开帘子,门外空荡荡的丝毫不像有人来过。
他垂眸看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木盒,弯腰捡起放在手中端详。
夏凌雪闻声走来后拿过小木盒,她打开一看竟是一根雕着小老虎形状的白玉簪。
“洛洛刚才来过?不行,我去找她……”
闻栖目光微闪,转而抱住了夏凌雪纤细的腰肢,咬着她的耳朵呢喃道:“长乐不是想摸我的尾巴吗?今晚都给你……”
夏凌雪心头一热,哪里还想去找白洛曦,满眼都是眼前这只勾人的狐狸。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白洛曦的酒不知饮到了第几杯,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个没完。
“戏本子里的故事都是假的,骗人!”白洛曦捧着酒杯看向台上,眼眸水汽模糊,身体软软地趴在桌子上。
可她转念一想,长乐与那只狐狸可不就是戏本子里的主角。
从头到尾又有她白洛曦什么事情? 不过是她一贯喜欢自作多情罢了。
从嘉熙宫回来时,宫里的风言风语她听了不少,大致清楚了那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知不觉又喝了几杯,思绪越来越混乱,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
可闭着眼又满是长乐与那个骚狐狸独处的场景。
她“啪“得拍了一下桌子,咬咬牙提着剑就离开了酒肆。
掌柜刚想叫住她付钱,可那张桌子竟然生生裂成了两半,他几次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newpage]11.
“你慢点——”
晚风最是清悠时,惊散的萤火虫团团掠过湖面,窜过花瓣,去往了另一端。
夏凌雪哆嗦着,身体的快感让她有了高热的反应,有节奏的撞击抵的她在窗台上欲仙欲狂,阖不上的美眸里全是闻栖的身影,什么也思考不得,在他愈发兴奋狂猛的时候,身体重重颤栗着。
在他俯身拥住她的时候,她连喘息都弱了,桃红娇粉的脸红的醉人。
仿佛永无止境的抽插着实快乐刺激,而这种狂乐还在不断攀升着,情潮如浪,销魂更摄心……
在湖面的另一边,白洛曦自虐般的站在原地不愿离开,她脸色惨白。
凉风一吹,刚才的醉意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白洛曦无比痛恨自己视力如此之好,离得那么远都能将两人的姿势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白洛曦自认与夏凌雪感情最要好,可她们再如何亲密,也永远不可能做那件事情……
她猛得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的脑袋此时又变得无比清明,可心中的嫉恨也让她如蚂蚁噬骨般难受。
白洛曦被迫面对起她对夏凌雪的感情。
原来她要的从不是与长乐做最好的朋友,她奢求的更多,她想要与她的长乐“亲密无间”。
“不知郡主在这做什么 ?”闻栖不知何时站在了莲花池旁 ,他依旧是那身白袍清冷淡漠。
白洛曦手里的剑终是指向了闻栖。
“郡主都看到了是吗?”闻栖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落在颈边的那把利剑。
“放肆!”白洛曦蹙眉看他,眸光里的敌意不加掩饰,她咬牙切齿质问道: “说!你勾引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郡主这话从何说起?奴何时勾引长乐殿下了?”闻栖看向身旁的莲花池,晚风吹动他的长袍,脸上竟有几分难以疏解的落寞。
“你不配这么唤她!”
白洛曦怒呵声,手中的剑锋也随之狠狠一颤,险些就要他当即身首异处。看多了世间妖魔邪佞的她心里最是鄙夷这些下三流的狐族,只会用媚术蛊惑人心,伤天害理。
“住手!洛洛,你这是做什么!”匆匆赶来的长乐惊呼着几乎下意识间于手中凝出一道流光,也不顾这一击轻重,只想着迅速弹开那正架在闻栖脖子上的利剑。
白洛曦根本没有防备,她被这一下弹的虎口发麻,可她根本来不及想这些连忙看向眼前的人。
“长乐,你别误会......”
闻声赶来的夏凌雪此刻衣衫凌乱,她额前的秀发毫无章法地散乱着,又挂满了晶莹的细汗,那倾倒世人的娇颜浮染着鲜艳的晕红,隐约间还能听到一声声稍显急促的轻喘。
白洛曦看着这样的她,目光微闪,不由得想起刚才她无意间看到的场景。
“误会?什么是误会?误会什么?”夏凌雪走向前把闻栖护到了身后,看向白洛曦的目光满是防备。
这样不信任甚至是带着敌意的目光深深刺伤了白洛曦。她身体颤了颤,拉住夏凌雪的袖子试图解释。
“长乐,那个三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狐妖是和她一伙的!她们一定是别有用心!”
烦躁不已的夏凌雪哪里还听得进去。本就目睹心爱之人险些成她剑下亡魂,现在连灵犀姐姐都要遭受无端诋毁,听够了一切也受够了一切的她只觉得心里直冒火。她卯足了力甩开了白洛曦,厉声道: “够了!洛洛,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决不会允许你诋毁我喜爱的人!闻栖也好,灵犀姐姐也好,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他们,那么我想,我们之间,也只好到此为止。”
白洛曦眨了眨眼,似是没听懂夏凌雪说的话,又或许只是不敢听懂。
“长乐,闻栖累了,我们回去吧。”闻栖适时握住夏凌雪的手,他低声说着,又贴紧了一些。
夏凌雪冰冷的神色如春风拂过,旋即缓和了许多,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相依而去之余,只给洛洛留下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白洛曦就这样站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两人并肩一同离开,心里的苦涩与嫉恨几乎把她彻底撕裂。
正依偎着夏凌雪的闻栖转过头看着她,眉宇之间,好像满是挑衅。
暴烈的狂风如无数利刃凌空劈斩,池塘里的荷花尽数拦腰而断,凄凄惨惨地漂落在水面上。
回过神来之时,两人的背影早已不见,她亦是满面冰凉。
[newpage]12.
每年到了五月初旬,九重宫的百花宴便会如期举行。
为了庆祝白洛曦边关大捷,今年的百花宴也格外热闹。
皇后称病并未出席,在场的除了帝王嫔妃也就是一种皇子公主。
远处青山连绵越水拂来阵阵草木清香,近处百花竞相争放薰暖浓香,满天满地的明媚春景也疏解不了夏凌雪烦躁的内心。
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她望着人间盛景,身沐晨光之中,却是浑身冰冷。
一盏酒落在了案前。
夏凌雪心头终于有了一些温度,她顿时笑容满面,毫不犹豫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我有阿栖就好了。”
闻栖唇边笑意不变,又将目光遥望向远处樱花树上白洛曦清窕的身影,风吹簇簇花落,落在他清亮的眼中似划过一层阴霾但转瞬消失不见,复又是翩然如玉,明澈无暇的少年郎。
今日不会就这样安稳过去。
他别无期盼,只求夏凌雪能安然无恙度过此劫。
那夜之后,他与白洛曦又见了一面,他主动坦白了一切,只求白洛曦能护夏凌雪平安。
今天,夏凌雪没看到白洛曦出现,她不免想起那晚与白洛曦的种种,只觉得头疼。
最近她脾气越来越差,有时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那晚她对白洛曦说的话确实重了一些。
今日白洛曦未来,夏凌雪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未想好如何再见白洛曦。
百花宴最富盛名的便是百花酒,据传是以那一年各个时令的花酿造而成的,那酒水里天然有一股异香。
夏凌雪心里厌烦,不免又多饮了几杯酒。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灵犀正投来诡异的目光,而身旁的闻栖却注意到了异样,他拧了拧眉心里划过不安。
明明平日里夏凌雪千杯不倒,可今日这酒似乎格外的烈,烧得她分外难受,心里一股火似乎随时都要喷涌而出。
闻栖当然也觉察到了夏凌雪的不同寻常,他立刻意识到了酒水的不对劲。
只是已经太晚了。
没等他出声劝止,夏凌雪便忽然没了意识,身子也跟着一软倒了下去。
闻栖连忙扶住了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灵犀公主,唇齿微动,虽无声响却分明说着:“是你?!”
灵犀神情淡然好似浑然不觉他骇人的目光,只悠悠倒了一杯酒,与一旁的侍女相视一笑,这一笑,有得意,有狡黠,还有狠厉。
“蠢奴才,这就是背叛本宫的下场!”
倏然,一幅醉酒模样软软倒在狐妖怀中的夏凌雪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如同傀儡般径自站起身的她将目光死死钉向正醉生梦死的祁王。
似是一团骇人的黑雾自体内喷薄而出,这一刻夏凌雪的身形竟是往日的数倍,甚至于就连皇帝都未曾反应过来,祁王就被按倒在地,接着就是无数带着风啸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身上,顿时鲜血四溅,哀嚎满堂——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际顷刻堆砌滚滚浓云,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欢乐的宴会瞬间成了人间炼狱。年纪尚小的皇子公主哭闹尖叫不止,侍女宦官如无头苍蝇四散奔逃,就连闻讯赶来的侍卫都被这血腥一幕惊得不敢上前。皇帝的脸色更是青白变换,雷霆震怒:“住手!混账!夏凌雪,你疯了吗!”
帝王的怒喝令夏凌雪缓缓抬起了头,血红的双瞳下是狰狞却又无比满足的笑容,她旁若无人般的舔舐着手上沾染的残血,狂躁的灵力就像是爆发的火山构筑成银色的长剑,而剑锋所指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闻栖第一个扑上前试图拉住夏凌雪,可却被发狂的她一掌击退,吐了一大口污血。
紧接着众多回过神的侍卫纷纷抽刀上前,然而他们后退的更快——一道雪亮的剑光裂破虚空,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披甲武士几乎同时被拦腰斩断,手持劲弩的卫士试图从背后偷袭,夏凌雪却连头也未回只是反手一剑挥斩出的凌厉剑气便将他们的双臂或者躯体齐齐断去,顷刻间,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与哀嚎响彻夜空。
数十名禁卫原本试图结成军阵,却被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冲散,他们想要从四面围上将夏凌雪擒获,却又因为担心误伤那些混乱的皇室而被迫束了手脚,这一刻,人数少的一方反而拥有了优势——没有人能够阻止犹如杀星降世的夏凌雪,甚至,没有人能够看清她出剑的动作,明明好像不过是很简单的劈、斩、砍、刺,却迅如雷电,往往只依稀觉得一片白光炸裂,电闪雷鸣之间,身首异处。低声咆哮的她好像一团旋风,直冲入人群之中便掀起一阵血肉风暴,密集的人群宛若被狂风吹倒的稻草一片片的倒下。
这样的一幕令自诩见惯了修罗炼狱的皇帝都不由为之胆寒,只是,令他恐惧的并非横飞的血肉,而是夏凌雪竟然可以从身体的任何角度——正面,背面、侧身、反手、甚至于胯下毫不犹豫地出剑,而且那剑势与速度丝毫不减,这完全颠覆了武学的一般认知:神兽也好,妖兽也好,无论任何种族的高手一般都会有一个习惯的最佳身体姿势和角度,在这个姿势和角度之下,他们才可以发挥最大的力量和速度。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可以根据对手的起势预先判断出对手出手的动作与方向。然而,这个规则放到夏凌雪的身上却完全失灵了,她快如闪电,左右手一样迅猛灵活,且出手没有丝毫征兆!明明刚刚才右手挥剑斩断了一个禁卫的大腿,然而不知怎么那把剑竟然来到了她的左手,顺着她起身轻轻一推便划破了另一个禁卫的咽喉,而伴随着她下腰转身,剑柄顺势就狠狠砸碎了禁卫统领的肩胛,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如梦似幻。
闻栖捂着烧灼般剧痛的胸口挣扎起身,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灵犀,目光通红中竟也多了杀意。
“闻栖,你果真背叛了本宫,本宫好伤心呀。”夏灵犀把玩着手中名贵的琉璃盏,只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而欣赏起夏凌雪发狂的模样。
夏凌雪便是发狂可依旧是那么美,像堕魔的仙子,关键眼前居然还有个傻子,自己都快没了病还甘愿为她送死,这样想着,灵犀的眼中更多了嫉恨。
“那可是本宫精心准备的药,就算你杀了本宫也是无解的,更何况就凭你这小废物,又如何杀的了本宫?”不在意那狐妖究竟能否听得见这番低语,灵犀看着满地的残花,目光诡谲,她图谋了那么多年的大业终是要实现了。
那一边,夏凌雪已经杀红了眼,残存禁卫勉强组成的人墙在她面前不堪一击,断裂的刀枪与残碎的尸骸铺满了本该铺满鲜花的地毯,她提着剑终于冲向了龙椅上的皇帝,这次她是要取那狗皇帝的命。
眼看着那把剑就要刺入他的胸膛,就连那位天子都已经闭上了双眼绝望地等死,然而,这一把像是横空出世的长剑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灵犀看到白洛曦的出现脸色骤变,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闻栖毫无波澜的表情,一张脸几乎完全扭曲。她让闻栖勾引夏凌雪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下药,更是为了挑拨夏凌雪与白洛曦之间亲密到碍眼的关系,也只有夏凌雪被世人彻底唾弃,她才能真正坐稳龙椅。先前她还暗自窃喜,闻栖虽没有下毒,却至少还替她办妥了最重要的一事,然而,现在白洛曦的出现,让一切尽成了泡影!暴怒之下,灵犀猛地扑上去掐住了闻栖死死瞪着他的眼睛双眸尽是戾色。
“闻栖!你以为联合了白洛曦就能救出你阿姊吗?本宫告诉你!你阿姊早就死了!哈哈,闻栖,你机关算尽,你以为夏凌雪真的会喜欢上你这个低贱的废物吗?呸!”
闻栖闻言脸色陡然惨白,他死死地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唇颤了颤,“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夏灵犀听到他的话表情几欲癫狂,她可笑地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越看越可恨,而手上的力量也愈发狠厉。“什么狗屁失之我命,本宫从不信命,从不!!!”
白洛曦正在与夏凌雪激烈地缠斗,兵刃相交之余,她目光复杂地看向发狂的夏凌雪,心里却生不出一点埋怨。
她要是醒来得有多绝望?
那晚之后白洛曦便将闻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夏灵犀就是想利用闻栖下毒操控夏凌雪杀了皇帝与祁王,最后借刀杀人安安稳稳坐上龙椅。
只是,白洛曦算到夏灵犀的卑劣,却唯独没想到闻栖能主动找到她坦白一切。
本该占尽优势,锋芒正盛的白洛曦一味防守却迟迟不愿反击,她怕因此伤了已经强弩之末的夏凌雪——只是,就在此时,她竟还分了心朝向夏灵犀猛地斩出一道剑气,却完全将自己的大半躯体暴露在了白洛曦的剑下。
白洛曦根本来不及收手,削铁如泥的长剑就这样划过了夏凌雪的脊背。
而夏灵犀则被这突然的剑气击飞,猛吐了一大口鲜血。她瘫倒在地上,笑容是无比的讽刺。
“闻栖,你瞧,她都疯成这样了,竟还能想着护着你。”
“可惜你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死了……是她夏凌雪亲手害的你!你死了,她也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闻栖身上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虚弱地笑了笑,用尽全部地力气起身,没有走向夏凌雪而是慢慢跪在了皇帝面前。
“长乐,你快醒醒。”白洛曦趁机钳制住了重伤的夏凌雪,再一次捂住了她血红的眸,轻轻附在她耳边唤她姓名。
“白洛曦!你还不把这贼子诛了?!”皇帝惊魂未定地一甩袍袖,同样双眼通红的他几乎是在咆哮。
“陛下,此事与长乐公主无关,都是灵犀公主指使奴才害得长乐殿下。”
闻栖只剩下了一口气,他脊背挺直,整个人哪怕穿着血衣依旧如玉如琢。
“一个月前是三公主挟持了奴的阿姊,威胁奴引诱长乐好在今日百花宴上伺机下毒。”
“哦?是这样吗?”皇帝惨然笑着,目光冰冷直瞪向瘫在地上的灵犀。
他真是养了一群好儿女啊。
“父皇,您莫听这狐族贱婢胡说,儿臣冤枉啊父皇,这个贱婢死到临头还能攀污儿臣,简直是疯狗咬人罪无可恕,来人啊将这个贱婢带下去杖毙!”灵犀哭喊着挣扎起身死死盯着闻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敛着目光,并没有阻止。
闻栖好像没听到灵犀的哭喊。他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说什么,可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慢慢爬到夏凌雪身旁。
夏凌雪提着剑站在原处,目光茫然地看着慢慢爬向她的闻栖,眼眶里泪水却在打转,手里的长剑如风般散去。
“阿栖……”她似是没有了支撑到了力气,慢慢地跪坐在了地面上。
闻栖无声地笑了笑,眸光一如初见般清澈,他想摸摸她可却怕自己弄脏了夏凌雪。
哪怕此时夏凌雪一身都是血,他也不忍自己的身上的血污玷污了她。
参与到皇权争夺中,无论灵犀或是长乐的结局如何,总之他这个平民是万万没有活路的。
从一开始闻栖就知道这一点,故而他一开始所求的无非是能救出他的阿姊。
可不知何时起,他竟也学会了去贪图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
闻栖贪恋地凝视着夏凌雪的眼眸,似要把她的模样一寸寸地刻进心里魂灵里,他又吐出一口血身体摇摇欲坠,他抬头默然对白洛曦说:“谢谢郡主。”
“来人,还不把他拖下去!”夏灵犀喊道,嗓音尖锐。
“你还有什么话要留给她的?”白洛曦终是不忍,启唇轻声问他。
夏凌雪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闻栖,可表情却是茫然无助的。
闻栖狠着心没有再看向夏凌雪,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有很多话想对他的长乐说。
他想对长乐说一句“抱歉”;
他想对长乐说“我爱你”;
他更想对长乐说一句“你要好好的”。
可每一句都他不配对长乐说,他每说一句都是对长乐的侮辱,他这辈子早就陷在泥潭里出不来了,身子是脏的流的血也是脏的,秦淮河边的数十年浸染出来的每一寸都是脏的。
闻栖只求牢牢记住他的长乐,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不能忘记,下一世他要干干净净地来找她。
心跳越来越快,从脊骨里迸发出来的疼痛却让闻栖觉得解脱。
他一辈子身不由己,能因为自己所爱之人而死。
这辈子也无憾了……
闻栖又吐出了口鲜血缓缓闭上了双眼,侍卫架着他的尸身往外拖去。
“不要……不要……不!!!”夏凌雪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得起身要抓住闻栖的衣袍。
白洛曦死死抱住怀中哀恸的姑娘,她抬头看向侍卫们消失的地方,不自觉想到那个清凉的夜晚。
风传清音,莲花池畔萤火森森,男人一身素衣恍若仙人临世,白洛曦探过他的脉,男人竟已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可男人只是不在意地笑笑,一双清眸温柔如水,声音缥缈,“爱入骨髓之时,便是毒发之际,亦是身死之日。”
她问他:“你可曾后悔?”
他离开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答。
可现在白洛曦似乎是知道答案了。
[newpage][chapter:第三章 烈火中的婚礼]
13.
夏凌雪还没有苏醒,她整整昏睡了五日,不时发出梦中呓语。
梦里她经历过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快速闪回,失去至亲至爱的场景变成了她逃不脱的梦魇。
白洛曦趴在床边的身子颤了一下,听到夏凌雪不停地呓语,她连忙起身紧紧握住了夏凌雪的手。
“长乐,长乐,你又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
白洛曦心疼地看着夏凌雪,她死死握住夏凌雪瘦削的手,不停地安抚陷入梦中惊恐的人儿。
夏凌雪身体重重一抖,猛得睁开双眼,眼睛里尽是血丝,她看了看四周也未找到想看见的人,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闻栖呢?”她昏迷那么多日,醒来的第一句话。
白洛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不痛快,随后缓缓松开了夏凌雪的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药。
“长乐,我先喂你喝药。”
“洛洛,我问你闻栖去哪里了?”夏凌雪别过头避开了白洛曦喂药的勺子,目光紧紧盯着白洛曦脸上的表情。
“他死了。”白洛曦如烟如黛的清淡眉眼中多了几分痛意,她实在不忍夏凌雪难受,顿了顿又对夏凌雪说道:“他接近你本就是居心不良,如今他也死了,恩恩怨怨一笔勾销,长乐你莫要再伤心了。”
“居心不良。”夏凌雪缓缓念出这四个字,轻声笑了笑,语气满是嘲讽,可眼眸中却也慢慢蓄满了泪水。
“原来竟是居心不良……”
一行清泪缓缓从玉颊下滑,她又笑又哭,好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白洛曦见不得她这样,她把白玉药碗往桌子重重一搁,乌黑的药汁溅了出来,满鼻息都是苦味。
她不由分说一把握住夏凌雪的肩膀,清澈的目光掩去了眼底的愧疚,一字一句道:“长乐你何苦为不值当的人这样折磨自己?”
“闻栖,他是如何……”
夏凌雪目光微动,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爆出青筋。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宫人,她朝着白洛曦与夏凌雪行了一礼,随后欲附在白洛曦耳畔说话。
“行了,有什么话当面说吧。”白洛曦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转而端起药碗,舀起一勺送到夏凌雪唇边。
夏凌雪没有再拒绝,默然饮了药,表情仍旧是冷的。
她一无所有,只有洛洛了。
这几日她昏迷脑子里乱糟糟想了许多许多,夏凌雪知道白洛曦是对她真心的,她不忍再让洛洛继续担忧。
宫人低着头,恭敬回道:“元章宫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已经为灵犀公主安排了出路,准备三日后出宫。”
夏凌雪听到“夏灵犀”的名字,只觉得脑袋翁了一下,她连忙拽住白洛曦的衣袖。
“是夏灵犀害了闻栖?是吗?”
“你先退下。”白洛曦没看向那位宫人,歔看着夏凌雪的面容,笑着说:“殿下瘦了好多,我吩咐春林给你熬了红枣牛乳糯米粥。”
夏凌雪哪里还关心什么粥,她对发生的一切都还懵懵懂懂,整个人好像在一团迷雾中找不到出口:“我真傻啊……我怎么这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
她这样想着眼眶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夏凌雪的下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她似是没有察觉到疼。
“长乐,这不是你的错。”
白洛曦想轻轻抚摸她的绸缎般的乌发,可手刚抬起又想起她与闻栖在一起的场景,伸出的手紧握成拳慢慢收了回去。
她的长乐可真傻,被人欺骗伤害,下意识想到的竟是反省自己。
白洛曦本来想要说出的话此时不忍再说了。
若长乐知道闻栖的死是因为情人咒,白洛曦不确定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白洛曦长长的睫毛掩饰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一边思考一边组织着措辞: “长乐,皇后在夏灵犀身边安排了重重暗卫,你身上还有伤千万别轻举妄动,你安心养好伤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我不会放过她。”夏凌雪这样想着眼睛里陡然出现一抹血色,她头发凌乱着小脸惨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之中,随后慢慢说道,语气艰涩: “洛洛,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报仇的事情我不愿连累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无需为我蹚这趟浑水,往后你也不必再来了。”
白洛曦似没听懂她的话,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遭,见夏凌雪表情认真,脸陡然一白,“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的人只会拖累你,你是镇国公的独女又刚刚打了胜仗,正是炙手可热之时,你父亲需要你,你的家族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人,惹恼父皇。”夏凌雪不敢看她,低着头回避她的目光,“你走吧,我累了。”
外头忽然刮了一阵风,婆娑的树影摇曳在万里江山的屏风上,耳畔响起的是樱花坠落的声音。
“长乐,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气我没有救闻栖是吗?”白洛曦表情有些慌乱,本来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是蒙上了一层雾霭,她委屈地看着夏凌雪,不知所措。
“我累了,洛洛。”夏凌雪别开了脸,重新躺了下去侧过身子,不敢再看她。
夏凌雪莫名想起小时候在护国寺碰到一位大师,那位大师说她戾气太重,命格又硬,是天生孤家寡人的命。
起初她自然是不信的,可现在与她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死去了,或许真的是她克死他们的……
现在她身边只有洛洛了,她不能再害了白洛曦。
夏凌雪胡乱地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死死闭上了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回了头。
白洛曦一双水眸凝视了夏凌雪的背影许久,知晓她是铁了心不愿意理她了,她无知觉地揪住身上的衣袍,眼底泛起不易察觉的温柔与苦恼。
“你不愿看见我我走就是了,你别生气,要好好吃饭知道吗?明天我再来看你。”
“明天也别来了,以后都别再来了。”夏凌雪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洛曦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几分,随后表情恢复正常,似是没听到夏凌雪的话,仔细嘱咐了贴身宫女,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嘉熙宫。
春林端了粥过来,见夏凌雪已经醒了,表情惊喜:“公主殿下您醒啦,小郡主可担心您了,衣不解带照顾了您四五日眼睛都熬红了。”
夏凌雪表情不变,低声说:“你先扶我起来洗漱。”
春林连忙答应,上前扶她起来。
春林服侍夏凌雪洗完漱,用完了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夏凌雪坐在软榻上,看着桌面上的棋盘,不由得想到了与闻栖在时一起赌书泼茶,琴瑟和鸣的场景。
原来这些日子的种种都是假的吗?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要想到此夏凌雪便觉得气血翻涌,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如今她已经千疮百孔,百花宴彻底为兄长报了仇,眼下连活着都不知为何。
“长乐殿下,我能进来吗?”帘子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窈窕女子,而嘉熙宫里的宫人无一例外都昏睡过去。
夏凌雪眼中闪过警惕,她拿过桌子上的水果刀,藏在袖子中。
“殿下不必这样防我,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明凰,当初见到殿下时还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您也别担忧,我这次前来是为了韶王殿下。”
明凰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窈窕佳人,明眸皓齿,肌若凝脂,她看上去似乎十八九岁,披穿着一道银红色羽缎披风,里头隐约一袭绯红缕金裙裳,颜色鲜艳,容姿娇柔,蛾眉淡扫,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如霞似火。她姿态娉婷地走出来,朝着夏凌雪福了一礼。
夏凌雪自然时记得明凰的,妖凤一族的独女,容貌昳丽,素来有神都第一美人之称。
不仅如此,妖凤乃皇后母族,妖凤一族地位仅次于皇族,明凰父亲定安候更是权势滔天。
年少时明凰常常来找她玩,与夏凌雪也算是手帕交,更何况她知道明凰爱慕夏阶。
明凰性子高傲向来看不惯宫中娇滴滴的公主,为了能见到夏阶,她竟能收敛住脾气,三番五次进宫来找夏凌雪玩。
也是因为明凰的存在照拂,幼时的夏凌雪少挨了很多欺负。
只不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两人再次相见与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同。
“我知道公主殿下不信明凰,但明凰还是要说出来,杀害韶王的人不仅有御王祁王更有皇上在背后推波助澜。”明凰垂着眸说道,她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又补了一句:“此事也与我父亲有关,我父亲前几日已经病死了,父债子偿,等亲自报了仇,我自会自裁赎罪。”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定安候府的破天富贵,权势滔天,哪一点不都是他族伏尸千里才换来的。
镇国公府是皇帝的刀,定安候府又何尝不是,两把刀相互对峙排挤,互相抗衡,谁也不能一家独大。
灭杀掌握兵权皇子谈何容易,镇国公府迟迟不出手,皇帝又派了定安侯府加以协助。
不然凭着御王祁王两个蠢货,他们俩又如何能处理得如此之快。
当初明凰得知此事后,跪在雨地里求了父亲三天,最后昏过去也没见到父亲一面。
他们一族的命死死捏在皇帝手中,不及镇国公府远在北地手握兵权,皇帝要想灭了定安候一门只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
她不仅仅是当初那个涅槃受伤傻傻地爱着他的小凤凰,更是定安候的独女,未来妖凤一族的掌权人。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淋漓大醉,不问世事。
直到边关传来韶王的死讯。
如今父亲已经去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她,明凰如今只想杀了狗皇帝,然后自我了结去找他赎罪。
夏凌雪面无表情盯着茶盏里的水面,眼眸中划过一丝波动,她没有说话,慢慢继续等着明凰说下去
“我知道夏灵犀已经被小郡主的人控制住了,殿下您与小郡主关系好,只有您能帮帮我。”明凰低着头,慢慢跪了下去,眼眸悲哀。
夏凌雪看着如今这样低声下气的她,蓦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巧笑倩兮如火一般的小凤凰。
可能她是真的爱哥哥的吧,不然怎会折辱自己至此。
“父皇心思深沉,经过百花宴一事父皇更是处处提防于我,明小姐怕是找错人了。”夏凌雪把袖子中的刀重新放回桌面上。
“太极殿更是严防死守,强行刺杀不可行,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用殿下亲自动手,再过三日明凰就会入宫为妃,我只求殿下为我寻一咒法。”明凰看向那把刀,眸光流转,她对夏凌雪说道。
“什么咒?”夏凌雪拧了拧眉,很是不解。
“情人咒。”明凰说道。
明凰见夏凌雪没什么反应,她便知道眼前的女子只怕还被瞒的死死的。
“此咒阴毒,被下此咒的人谈情说爱如服砒霜,爱越深毒越重,若与所爱之人日夜交合……不出半月便药石无医,您只需要从夏灵犀那问一遭便是,其余的事情明凰自会处理好。”
“你怎会确信父皇会爱上你。”夏凌雪有些怀疑地问道,毕竟皇帝老奸巨猾又怎会轻易爱上他人。
“他不爱我,但他爱先后,就算情人咒杀不了他,只要他肯幸我我也会一杯合欢鸩毒拖着他下地狱。”明凰露出苍白的笑容,随后起身又福了一礼不再多言,缓缓离开了嘉熙宫,“殿下好好想想罢,若是殿下想要登上更高的位置,明凰也愿意帮助殿下,虽九死其犹未悔。”
夏凌雪枯坐在原处,不由得想到某些传闻。
传闻先皇后是一位民间女子,皇帝当太子时就独宠于此女,之后登基更是不顾朝堂反对册立此女为皇后,更是为她空置六宫,日夜独宠。
后来先皇后生子难产,一尸两命,皇帝这才娶了现在的皇后娘娘。
妖凤一族的特殊能力,便是能幻化成为他人心中所爱之人,血脉越纯正就能幻化得越像时间越长。
[newpage]14.
天际厚厚堆了一层乌云,随时都会有暴雨侵袭。
白洛曦站在嘉熙宫外徘徊许久,引得来往宫人不时侧目,九重宫里的宫人没有不认识这位战神将军的。
没过多久战神将军被长乐公主拒见的流言就传的满宫都是。
伶季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大将军,小心翼翼说道:“将军,外头快要落雨了,长乐公主不识好歹……”
白洛曦目光幽幽地瞥向他,冷着脸没说话,可伶季还是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伶季瞬间就噤了声,背后顿时冒出不少冷汗,他在前线刚刚归来,虽是白洛曦的贴身侍卫,可对长乐公主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
伶季一个大男子汉,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属下说错话了,求将军恕罪。”
外人都再传小郡主如何风姿绰然,武功高强可那都是虚的,可他们没见过白洛曦真正的模样,从战场里出来的哪个不是杀神在世,浑身煞气。
伶季亲眼目睹眼前这位看着娇娇软软的小郡主,提着一把长剑,穿着一身血衣,一人屠戮数千人的模样,或是坐在帐中排兵布阵,谈笑风生间坑杀数万人。
无论是他还是夏朝万千战士,他们对白洛曦是满心敬畏甚至是害怕。
“待会自己下去领罚。”白洛曦没看他,她不允许身边人有任何不敬重夏凌雪的行为。
白洛曦抬腿迈进了嘉熙宫,哪怕宫殿里的主人并不欢迎她。
她见伶季还跪在原地,拧了拧眉,凉声道:“还不快滚过来。”
伶季麻溜地滚了过去。
夏凌雪站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作画,笔下的海棠树渐渐有了形状以及风骨,她透过窗户望向黑压压的天空,低声问:“她还站在门口?”
侍奉笔墨的春林恭敬回道:“是的呢,小郡主一直没有走,殿下外头快下雨了。”她是白洛曦那边送过来的,有心想劝夏凌雪让人进屋。
“给她送把伞吧。”夏凌雪想到昨晚明凰说的事,心绪不宁,手中浸了颜料的笔滴下一滴,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开来。
“原来长乐还是关心我的。”
白洛曦笑着挑帘进了画室,眼的余光却觑着夏凌雪的神情,见她没有脸上并未浮现厌恶等神情,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来时生怕夏凌雪重提昨日的事情,若真是这样白洛曦只怕自己会发疯。
白洛曦向来对这些情情爱爱不感兴趣,对待男女之事也觉得不过如此,可遇到夏凌雪才惊觉她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没遇到那个让她抓心挠肺的人。
从十五岁那年中元节遇到她,白洛曦的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离她更近一些。
画室极宽敞,中无隔断,两边窗牖皆支着,窗下燃着见月,香气淡雅,有静心宁神之效,各种花香清气,随夜风透窗进入,幽凉入骨,沁人心鼻。
白洛曦见画纸上颜料晕开的海棠,只当作没看见,递给夏凌雪一张折子,里面记录的是夏灵犀在宫中的一言一行。
夏灵犀名为禁足,实为被白洛曦软禁在宫殿里,只待她夏灵犀出逃,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借机将她抓回镇国公府中,严加审问。
夏凌雪没说什么接了过去,垂首仔细看着一行行的行文。
春林替白洛曦倒了一盏花茶,白洛曦安安静静地饮茶,想着找话题与她聊下去,不然她该走人了。
夏灵犀不过是借口,她总归是担忧她,想来看她一眼,可真见到了想要的又不止是看一眼这么简单。
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这时外头的雨终于落下了,白洛曦才松了一口气。
她来见夏凌雪,都是专门挑着会落雨的时辰,也是为了这倾盆大雨,能拦住她离去的脚步,好让她能在她身边多留一会儿……
屋内陷入了僵持的寂静,白洛曦不开口,夏凌雪又低下头认真地画画。
白洛曦听着雨声,灌下一杯冷茶,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话。
她若还是如昨日那般赶她走,该如何。
室内正静如幽海时,忽有一声轻轻的“喵”声,打破了僵滞的宁静。
白洛曦闻声看去,见是一只小橘猫,跳上了窗台,朝夏凌雪“喵喵”叫着。
夏凌雪眼睛里多了一抹温柔,摸了摸小橘猫的头,“你来啦,春林小鱼干备好没,快去拿来。”
白洛曦疑惑地看去,不解夏凌雪何时养了一只猫。
“它自小就被猫妈妈丢下了,在嘉熙宫里被宫女们养大的,这几日常常来我这玩。”夏凌雪难得解释了一句,把小橘猫抱进怀里,怜爱地抚摸着。
白洛曦看了一眼夏凌雪怀中的撒娇求摸的小橘猫,僵硬地笑了笑。
春林拿来小碗搁在地上,碗里面放着小鱼干,小橘猫闻到香味颠颠跑了过去吃鱼。
白洛曦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橘猫,浑身僵硬,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
伶季守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情况,默默瞥了眼僵坐在原地的大将军。
大将军是白虎一族自来没有天敌之说,可唯独白洛曦自小有个怪癖,就是极为怕猫,据说是幼时顽劣没注意把师祖的猫给养死了,被师祖吊着打了半个月又被点化为原型整整当了师祖的猫半年,自此落下了阴影。
这事一直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伶季这种自小跟着白洛曦的才清楚,因此镇国公府是一只野猫都没有的,可这种丢人的糗事长乐公主肯定是不知道的。
伶季默默看着夏凌雪上前蹲在小橘猫身边,含笑看着小猫嘎吱嘎吱地嚼着小鱼干,没多时小猫吃饱了身子一仰躺在地上,伸着懒腰的小粉垫子碰到了白洛曦的靴子,“喵喵”的撒着娇,小脑袋蹭着白洛曦的小腿打起呼噜来。
温暖的烛光下,白洛曦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更难看了。
伶季正打算上前把这只“不开眼”惹了祖宗的猫给抱走,但他还没来得及就见自家将军蹲下身子,抱起了小橘猫,僵硬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小橘猫的脑袋,嗓音干巴巴地道:“真可爱啊……”
伶季:“……”
夏凌雪却难得真心笑了起来,“是嘛,我也这么觉得。”
白洛曦顺势把小橘猫还给了夏凌雪,暗自长呼一口浊气,身子也松懈下来。
外头一场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白洛曦知道自己该走了,军营那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我先走了。”白洛曦有些失落地说,她在夏凌雪那里可能连只猫都不如吧。
“把墙角边的两把伞拿着。”夏凌雪抬头对她说,语气虽然平淡但白洛曦还是听出了字里行间的关心。
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得寸进尺:“那明日我能来还伞吗?”
夏凌雪站起来跟着她走到廊沿下,想起昨日明凰的请求,目光闪了闪状似随意说道:“你愿不愿来还是你的事,我难不成因为两把伞暗杀你不成。”
她心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就这两三日,等知情人咒再疏远也来得及。”
本来今日白洛曦已经作好被冷脸的准备,没想到夏凌雪对她态度并没有
夏凌雪这一番不再躲避她的话,更是让她心里炸开了朵朵烟花。
白洛曦却满足地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露出玉颊两侧平日里看着不明显的小酒窝。
白洛曦突然很庆幸今日赶来时没换了铠甲,因她整个人已快幸福地飘起来。飘上这刚落了雨的夜空。夜空中的乌云飘走了,只有下耀眼的繁星,一颗颗的镶嵌在夜幕上。
她又恨不得立刻飘到天上,摘一颗星星下来送给他。然而当夏凌雪笑着望向她,满天繁星都落在她眼里。
白洛曦心里乱的一塌糊涂,像下了一场雨,又被那只猫踩出了好几个脚印,泥泞不堪。
她好想做她怀中的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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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溶溶月,桥下荷叶亭亭,秦淮河畔灯火葳蕤。
夏凌雪安静地坐在马车上,马蹄踏在青石板发出哒哒声,她低头敲着手上的佛珠,这串佛珠是几日前从护国寺大师送给她的,大师说她身上杀业太重,需日日在佛菩萨面前认错忏悔。她对此不置与否,夏凌雪孑然一身,竟不知还能向神佛求个什么。
白洛曦坐在一旁偷偷观察夏凌雪的神情,见她一脸阴郁,洛洛心里也不大好受,试探着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枫茶糕递给身旁的她。
夏凌雪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清苦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甜味,让她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白洛曦看着像小仓鼠吃着糕点的长乐,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
只要长乐开心,她就开心。
不多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女子踩着小木凳子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她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样,人还是病恹恹的,皎月白的长衫随着夜风轻晃,薄薄的层白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潋滟的凤眸,三千青丝简单梳了个发髻,簪了一支游龙状的银钗,站在原处默然看向人声鼎沸的街道。
不多时,马车里又出来一位穿着火红长裙的姑娘,她轻飘飘就跳下了马车,脖子上挂着的花丝镶红玛瑙长命锁吊坠随着这一跳发出清脆的铃声,那姑娘同样盘了个简单的少女发髻,只以简单一根红发带做配,走起路来发带飘飘荡荡,更衬得这美貌明艳少女多了几分仙气。
路人行人不时侧目,惊叹与两位女子的好颜色,走在一起更是各有各的美,一个如热烈一个冷清,若是论起来竟然不输有神都第一美人之称的明凰。
白洛曦似是没看到路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十分自然地握住夏凌雪的手,不由分说地拽着她挤入了人群。
河岸停靠着画舫游船,街道旁有无数小贩卖糖人的卖桂花糕的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长乐,你多年未回神都,可还记得这花灯节?这几日军营无事,我正好可以带你出来散散心。”
夏凌雪不自然地想要抽回手,她听到白洛曦的话后怔了怔,最后迟疑地摇了摇头。
白洛曦眼底划过一抹失落,不过转瞬她又笑了起来,“不记得也罢,你不是说想放灯吗?我带你去买灯。”
夏凌雪无声地点了点头,任由白洛曦拉着她的手穿过人潮人海,停在卖灯的摊子面前。
卖花灯的小贩笑眯眯地看着摊位前的两位姑娘,他眼睛毒辣得狠。
虽然这两位衣着发饰都比较简朴,但那衣物的用料仔细看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尤其红衣姑娘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一看就是价值万金的好物,这样的客人向来出手阔绰大方。
“两位客人,小的摊子上的灯都是小的自己扎的,在这片手艺绝对是最好的,您看好哪个我拿给您?”
白洛曦挑来挑去总觉那些花花草草得配不上夏凌雪,随后目光安静地落在一盏兔子抱月的花灯上。
身旁穿着月牙白衣裳的姑娘衣决飘飘,在灯火的照耀下渡着淡淡的一层金。琼鼻挺直,眉湾新月,秋眸含水,恍若嫦娥临世。
白洛曦拿过这盏兔子灯,随后又拿了两盏河灯,拿过一枚金锭子搁在了摊位上。
小贩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子,眼睛都直了,这怕是够他们家好几年的吃喝用度了,他连忙拿过这锭金子,“谢谢二位姑娘,二位姑娘真是神仙下凡,菩萨在世,普度众生。”
“兔子灯很好看。”白洛曦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她把兔子灯递给了身旁的夏凌雪。
夏凌雪正眼看向着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兔子灯,说了到现在第一句话:“你钱可真多。”
这话没头没脑,不知何意,也不知是不是在调侃白洛曦人傻钱多。
白洛曦却又继续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似是引诱:“只要你喜欢,花再多钱我都乐意。”
镇国公府自然是有钱的,镇国公一身戎马亡了不知多少个小国,这些小国中的财宝都进了镇国公私库,白洛曦之前出征西北更是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她屠了几个自称为王的皇帝,融了好几个纯金的龙椅,皇后凤冠直接被扔了,只从冠上揪下几个硕大的南珠,说镇国公府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夏凌雪何尝看不出她的引诱,她别开脸又不再说话了。
今晚她总觉得白洛曦情绪不大对,看她的眼神也不太对,她眼睛里好像燃了一把火,夏凌雪稍微不注意就会引火烧身。
两人在烟火摊子旁停下,小贩眉飞色舞地跟客人讲自家的烟火有多么好看。
“咦,这不是长乐公主吗?你禁足出来了?兄长刚死就忍不住深闺寂寞来这花灯节寻良人,可你如今害了祁王殿下,又委身于一位低贱狐族,只怕便是当妾也无人要你,你这幅穷酸模样,还买得起烟花吗?”
女子的声音引来周围的人侧目观看。
夏凌雪藏在薄纱下的红唇颤了颤,随后慢悠悠地笑了笑。
往日里她在嘉熙宫深居简出,自然听不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如今头一遭有人在她面前嘲讽她,这感觉倒是有点新奇。
她侧脸望向白洛曦,握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拳头,眨了眨眼睛:“洛洛,我要看烟花。”
“好。”
白洛曦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转而面向夏凌雪时又是一脸温驯。
她看向卖烟花的小贩:“老板这烟花我都要了,麻烦你等会找个空地一起点燃。”
周围人这才看向她,她这举动太过豪气,众人看着她面生不由得纷纷猜测白洛曦的身世。
“是战神大人!”人群里立刻有人认出了白洛曦。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竟是齐哗哗跪下了,他们对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的镇国公府本就敬仰如神明,如今见到镇国公府的继承人下意识行了大礼。
有几名暗卫出现在了白洛曦面前,恭敬下跪等待吩咐。
“将今夜全城的烟火都买了,一起点燃。”白洛曦淡淡说道。
人群里瞬间躁动起来,议论纷纷,齐齐赞叹战神大人出手阔绰。
白洛曦却似是没看到,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里只有夏凌雪:“长乐,这样满意了吗?”
夏凌雪垂着眸,眼底也浮出了笑。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卖馄饨的小摊坐下,各自要了一碗馄饨。
夏凌雪垂眸望着手里的兔子灯,她倒是后悔答应白洛曦出宫来逛这花灯节了。
她若不是想得知夏灵犀的消息,定还会躲的远远的。
夏凌雪经过连番的打击,早就不是原来天真无邪的长乐公主了,她心里一日日增长的阴暗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她,滋生的心魔让她无所适从,却又赖以生存。
或许只有她踏上权利之巅,掌控每个人都生死,就不会有人再敢欺她辱她,可一旦心里有了对权势的渴望,做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事情也就不稀奇了。
如今计划是弑父也只是第一步而已,若真要坐稳那个位置,必须得不破不立。
夏凌雪也怕伤害到白洛曦。
她心烦意乱拿起桌子上的酒,不管不顾灌了一大口,没想到这酒竟这么烈,呛得她直咳嗽,脸瞬间烧红了。
“这是什么酒?”夏凌雪红着眼看向对面的白洛曦,辣得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白洛曦拿起帕子俯身向前,仔细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轻声道:“这是烧刀子,可比不上皇宫里的那些清酒好喝,战场上喝着酒最是暖身,后劲大,醉人。”
夏凌雪沉默看了她半晌,白洛曦的眸子很浅,像是琥珀,清透如同山涧的溪水,单纯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和她的人一样,鼻息都是两人身上相同的馥郁花香。
白洛曦也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耳根子悄悄地红了,可夏凌雪打量她的目光不仅没收敛反而越来越放肆,平日里拿刀的手眼下竟连帕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猛得坐了回去,脑袋昏昏的,明明她没有喝酒怎么好像还醉得不轻。
“长乐,你先吃,我……我出去转转……”
“我也不想吃了,我们去放河灯可好?”夏凌雪眼睛亮亮的,起身跟着她,手里还不忘拿着那盏兔子灯。
“……好。”白洛曦哪里能拒绝,她将钱放在桌子上,跟老板讲了一声。
白洛曦下意识握住夏凌雪的手,一路上都死死拽着她的手,生怕把她弄丢。
花影成荫,湖光迷离,水面上莲花灯闪烁着微光。
夏凌雪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手里捧着一盏点燃的莲花灯,她已经有些醉了,可意识还是清晰的。
天上的星星坠落在河水中,她们好像顺着星河急流而下。
白洛曦坐在夏凌雪身后,安静地摇着小船,通过长桥下时才缓缓停下。
周遭安安静静的,早已远离了人群与喧嚣。
白洛曦用笔在河灯上写了又写,随后轻轻的把莲花灯放入水面。
“你许的什么愿望?”一声巨大的烟火绽放,掩盖了夏凌雪话,白洛曦没有听见。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炸裂开,这一刻,黑夜褪去了颜色亮如白昼,夏凌雪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本来一片空白的河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写,夏凌雪把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越来越远。
她心中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这是白洛曦给予她的。
夏凌雪往白洛曦身旁贴了贴,她醉的不轻,有些晕晕乎乎的,可还是凭着本能靠近她想靠近的人。
白洛曦感受到了夏凌雪的突然贴近,身体一僵,脸又红了起来。
半阖着眸的夏凌雪突然笑了笑,倾身向前,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吻向了白洛曦的唇。
哪怕只是蜻蜓点水一吻,随后夏凌雪就侧身离开了,与她背靠背静静地望向天上的烟火。
唯有白洛曦在夜风中独自沉默,良久,她才傻傻地触了触嘴唇上的温热,仿佛还惨留着一丝凛冽的酒香。
她眼睛迷茫渐渐蓄满了泪水,似乎看到了藕花深处,胡搅蛮缠的小公主。
小公主站在摇晃的兰州上,看着另一条小舟上的男子,掐着腰,“喂,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要摔下去了。”
她身着男装,冷淡地看了小公主一眼,“不能。”
小公主指着她鼻子骂:“冷漠无情!”
她猝不及防朝着她的小舟上跳。
小舟掀翻,她们齐齐落水。
小公主死死抱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小声惊呼:“我不会凫水。”
她气急败坏,推开了她死死缠住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重重咬住了小公主的唇。
她回到北境,问师傅。
“我揽了一个人的腰,亲了一个人的唇,该怎么办?”
“当然嫁给他啊。”
“如果她要是个坏姑娘呢。”
“姑娘?你疯了?算了吧。”
“不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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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晚风中不时夹杂夜枭啼叫。
夏灵犀惊惶地坐在马车中,她掀开窗帘眼见着离九重宫越来越远,心中的不安也渐渐平息下来。
这几日她一直被看守在寝宫,若不是母后偷偷救她出来,只怕她早就没了命。
父皇对子嗣感情最是淡漠,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想到此夏灵犀更是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再快一些。”夏灵犀不停催促护卫,好像身后有毒蛇猛兽。
马车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不知又走了多久,车子竟猝不及防停了下来。
夏灵犀一个不甚差点摔了下去,她厉声怒斥: “你找死吗?”
回应她的只有缠绵的风声。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往前起身缓缓打开了帘子,护卫早已没了踪影。
岑寂的夜色中赫然站着一位青衣女子,她手执长剑,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夏灵犀身子一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此后又不知过了几日。
夏灵犀被关在镇国公府中不见天日,本以为白洛曦会对她施以重刑,没想到这几日她连来看她都没看一眼,更别说是审问她。
只不过夏灵犀没想到,她会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夏凌雪提着一盏琉璃灯,停在了夏灵犀面前。
刺目的光让夏灵犀难以直视,她擦了擦眼角冒出的生理泪水,淡淡说道:“夏凌雪你来做什么?”
“告诉我情人咒的咒法。”夏凌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夏灵犀,她又休息了几日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
就在昨日明凰果真被册封为贵妃入宫了。
皇后娘娘膝下的子嗣都废了,明家不得不重新去找一位娘娘庇护妖凤一族,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明凰。
皇帝为了稳固权势,同样没有理由去拒绝明家的请求。
夏凌雪本来还在观望,没想到明凰当晚就给了她一个惊喜。
皇帝整宿宿在明凰的瑾翠宫,据说一夜叫水就叫了四次,第二日连早朝都未去。
夏凌雪从小长到大,她还从未见过皇帝对哪个后妃这样痴迷。
而那日明凰说助她登上最高位的话犹在耳畔,夏凌雪本来从未起过纂位的心思,但自那日起这种隐秘的想法便在心中愈发活络起来,再也不能抑制。
她自认为不比谁差,凭什么男人能当皇帝,女子便不能?
她夏凌雪偏要冒这天下大不韪。
“情人咒,你要这个做什么,白洛曦她知道吗?”夏灵犀笑了笑,瘦削的脸颊上两个眼睛分外突出。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不说是吗?”夏凌雪解开了钥匙,推开门蹲下去猛得掐住夏灵犀的脖子。
“你可知闻栖是怎么死的?”夏灵犀好像没有感知到脖颈上的痛,轻声贴在夏凌雪耳畔问道。
夏凌雪眉毛微挑,哑声道:“莫非也是情人咒?”
闻栖的死她隐隐猜测过,如今夏灵犀也不过是帮她证实而已。
不是不难过伤心,只不过夏凌雪已经麻木了。
没有想象中的崩溃,精致的眉眼中尽是冷漠以及淡淡的嘲讽,夏灵犀心中陡然一惊,唇角微微抽搐,眼睛难得出现了恐惧。
这样的夏凌雪确实让她害怕。
“你不说是吗?折磨人的本宫不如姐姐你,本宫常常听说灵犀公主手段最是毒辣,对待宫女尤甚,传言有一木马上头配上一手臂粗的尖刀,凡事不听话的宫女就会被强制骑在木马上,尖刀插入女子私处,问什么都能问出来。姐姐要不要试试?”
夏凌雪面无表情地说着,琉璃灯光照着她森冷的面容,好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呢……怎么会……”夏灵犀身体不停地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能昏过去。
夏凌雪死死地掐住她,每说一句吐出的温热鼻息都在刺激着夏灵犀的神经,她松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夏灵犀的头发:“姐姐,你可想好了再说。”
“我说……我说……”夏灵犀背后寒毛直直竖起,她害怕极了这样的夏凌雪,简直比白洛曦那个杀神还要可怖。
夏凌雪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悠悠地起身拿过那盏琉璃灯,回过头见夏灵犀瘫倒在地上,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
“你们都进来吧 。”夏凌雪拍了拍手,地牢门口走进来几位大汉。
几个大汉看到关在牢中的夏灵犀,各个面露贪婪,恨不得立刻将她扒个干净。
“夏凌雪,你疯了吗?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姐姐!”夏灵犀不可置信地瞪着夏凌雪,大声尖叫。
夏凌雪根本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低声对那几位大汉说道:“动作快一些,好了记得处理干净,人别弄死了就行。”
那几个大汉无不应是,连忙拿过钥匙走进牢狱中。
没过一会儿,牢房中传来夏灵犀的抵抗声尖叫声伴随着布料扯碎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又变成了极为的暧昧声音,男子的低吼生殖器官的碰撞,女子的媚吟似是痛苦似是欢愉。
夏凌雪无趣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好像是沾了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想起被自己灌醉的白洛曦,又想起夏灵犀说的话,轻轻叹了声气。
“洛洛,我们之间的欺骗互相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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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朝野上下无不议论纷纷。
皇帝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以皇后之礼举行大婚迎娶明家长女也就是当今的明贵妃。
明贵妃进宫的半个月来恩宠不断,更是勾得皇帝几次罢朝。
这些日子皇后不知发了多少火,求了皇帝多少次都未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有一次皇后在御花园中闲逛偶然听到男女暧昧之声,再仔细一看竟是皇帝与明贵妃,两人赤身裸体交缠在一起,抵死缠绵,白日宣淫。
据说明贵妃还冲皇后挑衅一笑,向来端正的皇后娘娘直接被气得昏死过去。
尽管朝中大多持反对意见,可皇帝一意孤行又有谁敢阻拦。
夏凌雪每日风雨无阻去向皇帝请安,每每都没有见到皇帝与明贵妃。
在大婚前一日,皇帝终于召见了她。
半个月前身体健朗的皇帝此时竟分外孱弱,没有说几句话就开始大口喘气,眉宇间覆盖着层层死气,好像生生被妖精吸干了精血。
“哟,长乐公主也在呀,陛下,臣妾为您炖了八宝老鸭汤。”明贵妃袅袅走来,笑吟吟地冲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见到她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宠溺与柔情,他招招手:“快过来。”
明贵妃借势坐到了皇帝膝上,双手搂住皇帝的脖子,轻轻咬他的耳朵,“陛下,臣妾又想要了……”
“胡闹,长乐还在这里。”皇帝掐住了她的细腰,轻嗅明凰身上的香气。
夏凌雪心里十分清楚,明贵妃身上的每一味香都是催命的毒药。
她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痴迷一位女子,哪怕是当年宠冠后宫的母妃都未得到皇帝主动一个拥抱。
“父皇,儿臣告退。”夏凌雪面无表情福了一礼,随后大步离开太极殿。
“长乐公主,大婚那日长乐公主可一定要来哦。”女子话音还未落就发出勾人的低吟,轻喘:“陛下,你好讨厌,臣妾不理你了……”
“芸娘,你莫要不理我,我再也不会弄丢你了,我的好芸娘……”皇帝紧紧抱住她,似要把她彻底揉进骨血中,“这次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在进入夏天的第一天,皇帝一手操办了迎娶贵妃的婚礼。
九重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可宫中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敢流露出半分喜色,除了太极殿与瑾翠宫的人。
上次皇后昏迷再醒来脾气越来越差,动辄打死宫女数十人,有时连没有家世都妃嫔都难逃一死。
一时宫中更是人人自危。
夏凌雪等这一天同样是等了许久,她自从把药交给明凰她就在等了。
她照旧一身素衣坐在那棵海棠树下。
海棠花早已凋亡,正如她的灵魂同样随着那灿烂无比的海棠花一同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贵妃那边终于派人来传话。
夏凌雪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随着那名宫人走向了挂满红绸的太极殿。
夏凌雪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走到了这一步。
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想做。
她自从进宫以来就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杀兄杀姐杀父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若是不杀他们死的就是她夏凌雪。
再过不久,这挂满红绸的太极殿就该换上白绸了。
夏凌雪想到此露出一丝笑容来。
太极殿的龙床上同样挂满了红绸,皇帝正躺在洒满桂圆红枣莲子的婚床上,他不停地大口喘气眼睛已经是浑浊不堪,似乎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死去。
皇帝在贵妃塌上中风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明凰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她捧着圣旨走到了夏凌雪身边。
“我曾经一直以为皇位肯定会是韶王殿下的,没想到最后竟会是你。”
夏凌雪双手接过圣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我也没有想过竟会是我。”
“你走吧,我父亲会帮你的。”明凰疲惫地挥挥手,缓缓地坐在龙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半死不活的皇帝。
皇帝看到明凰的瞬间眼神亮了亮,他费劲地挪动手想要触碰明凰,但却被明凰嫌恶地甩开。
“长乐公主,我最后再送你一个礼物,镇国公府虽然没下手可是白洛曦却是知道韶王死因的,哦对,她去西北是为了处理祁王的死士,听说碰巧救了公主殿下。”明凰低低笑着,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穿着嫁衣很是好看。
夏凌雪回头看了她一眼,同样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多谢。”
随后转过身体死死攥着圣旨,对于明凰说的话她不会轻易相信,她会亲自问白洛曦事情的真相,她相信洛洛。
夏凌雪目光落向远处徘徊的鸟群,缓缓向前,迎向了属于她的刀光剑影。
明凰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在恍惚中她看到记忆深处那位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他骑着一匹白马就这样踏进了她的人生。
明凰拿起红烛点燃了的红绸,灼热的火焰瞬间燃起,在滚烫的烈火之中少年站在那里,向她招手。
穿着嫁衣的少女终于等到了她的新郎,她含着泪微笑着走进了烈火中,走向了她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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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裹挟着无尽的杀气,层层石阶下跪着数十位王公大臣。
“女子登基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古至今前所未有,我夏朝危矣!”
天边陡然炸出一个响雷,臣子们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些。
夏凌雪手里的长剑不时有血水滑落,她站在长阶之上,任由雨水冲洗着一身血衣,她淡淡看了眼众臣子,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扔向了大臣中央。
臣子们目光聚集到从台阶上,直直滚下来的人头,其中有人认出是常威将军,年仅六岁的八皇子母舅,此人一心拥护八皇子登基,在得知帝王病危之时就去调遣军队试图包围皇宫,未曾想竟死在了夏凌雪的刀下。
“妖女,你怎敢如此?今日我等就是死也绝不认你这种暴虐无道的君王。”
忠心耿耿,一腔热血的臣子以死劝谏,当场自刎表面决心,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紫袍,渗透进了石板缝隙。
夏凌雪仰首看向乌压压的天空,雨水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啧,是你们逼本宫的,本宫原先还想对你们客气一些。”
她话音刚落,提着刀的御林军押着一群女眷孩童到了金銮殿下。
今日帝王大婚朝廷重臣携家眷进宫赴宴,夏凌雪以公主名义邀请了女眷孩童们一同到御花园游玩,借机用御林军控制住了这些朝臣夫人。
御林军有一支队伍归韶王管辖,他们对韶王忠心耿耿,夏凌雪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支队伍收入囊中。
“刚才死谏的是哪位大臣?他的家眷是何人?”
雨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清亮的眼眸里此刻是一片猩红,她直勾勾地盯着台阶下威胁她的臣子,如同一条毒蛇探知到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在场的不乏有经历几朝的老臣,争夺帝王位的戏码看过好几次,但从未见过如此冷酷无情的人,连无辜女眷孩童都不愿放过。
轰隆隆的雷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房,自己的性命可以不顾,但再如何他们也不忍看见妻儿一同丧命在此地。
反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夏凌雪本不在乎他们的看法,若不是登基需要这些世家的支持,她只怕会把这些墙头草全部杀光。
这些人她都会记住的,在剩下的时间会一个个解决掉,自没有人能威胁她的帝王之位。
今日之后没有人能再掣肘她夏凌雪。
御林军找到了那位大臣的妻儿,妇人死死护着怀里的七岁小儿,痛哭流涕,闪烁着寒光的刀刃悬在母子俩的头顶。
手起刀落之际,一道白光硬生生把长刀弹出了数丈。
众人皆往后看去,雨幕之下,素衣女子手执油纸伞缓缓前来,每走一步脚下生出一朵妖娆的凤凰花,最后停在了夏凌雪面前,缓缓下跪。
霎时雨水陡然停住,似是时间静止一般,连乌云中闪过的光影都僵持在原处。
“臣白洛曦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缓缓抬起头,额头火红的凤凰花纹闪烁着灼目的光芒,周围的大臣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白虎神之力!白郡主竟继承了上古神族的神力。”
适才还反对的人此刻再也说不出话来,若是白洛曦支持夏凌雪,只怕没有人再能撼动夏凌雪登基。
毕竟这位战神大人不仅手握兵权,更是身负神力,谁人能敌,谁人敢敌。
白洛曦双眸低垂,第一次没有直视夏凌雪。
那夜白洛曦被灌醉后再次醒来,她就得知了夏灵犀的死讯,外加那夜的记忆断断续续甚至是令她面红耳赤,她顾不得那么多就逃离了神都。
她在北境辗转多日,采药时误入深渊之境,白虎族的神女一直镇守在那里,而白洛曦就是神女等待的继承人。
白洛曦不免又想起离开时,神女说她已不是少女之身……
“洛洛你回来了,你要救他们?”
夏凌雪别开了眼,手轻轻一挥,乌云密布的天霎时变成了朗朗晴空,温暖的光线柔柔地笼罩着九重宫,好像刚才的风雨大作只是幻觉。
“他们是无辜的,请陛下放过她们,李大人以死相谏是忠心之举更应厚葬,善待其家人,这样有才会有益于陛下的声名。”
白洛曦不忍地看向那群哭泣的妇孺,再次为她们求情。
夏凌雪怔怔地盯了白洛曦许久,心里阴暗的情绪不停地翻涌,最后这些情绪都化为轻柔一笑,笑容灿烂,好像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长乐公主。
“洛洛说的对,本宫不该这样的,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洛洛处理吧。”
白洛曦看着她的笑脸,呼吸陡然一窒,耳畔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臣遵旨。”
夏凌雪握着剑背过身子,慢慢走向金銮殿,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满面笑容瞬间消失,眼底是呼之欲出的猩红。
[newpage]19.
宫中内外的各种公务几乎全压在了夏凌雪身上,她尚未登基对于这些事务处理并不是特别顺手。
大臣们多次要求封白洛曦为摄政王,协助夏凌雪处理政务。
夏凌雪竟出乎预料地答应了。
在春日的最后一夜,嘉熙宫灯火通明,夏凌雪用朱笔批完了最后一张折子,托着腮看向坐在软榻上安静喝茶的白洛曦。
“洛洛,明凰死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猜猜看她说了什么?”
白洛曦握着白玉盏的指腹紧了紧,目光躲闪了一瞬,抿了抿唇,良久太说出一句:“洛洛猜不到。”
夏凌雪又怎会看不懂她的神情,她笑容寒凉了几分,语气却越加温柔:“我知道洛洛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可是我就想知道,我想知道洛洛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欺骗我。”
“长乐……对不起……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白洛曦没有辩解她搁下茶盏,快走到夏凌雪身边,缓缓下蹲握住了夏凌雪冰凉的双手。
她连骗都不愿骗她,竟这样简单就承认了。
夏凌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黝黑的眼眸里像是漩涡一样。
有一瞬间她想掏出白洛曦的心脏看看是什么做的,这样暴戾的情绪浮现一瞬又被她压抑了下去。
“我只有你了啊,可连洛洛你也骗我,这个世上谁都可以欺我骗我叛我,唯独你不行。”缱绻的烛光落在她眉眼之间,夏凌雪低着头抽出手,目光里满是失望。
一滴泪珠落在白洛曦的手背上烫得她手指蜷缩起来。
“长乐,对不起……”白洛曦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
她有千百种解释的理由,譬如是她身不由己,她族人的命都攥在皇帝手里,亦或是瞒着长乐为了她好,是怕她失去理智找皇帝报仇以卵击石,可这些话到嘴边又囫囵吞了回去,最后只剩下“对不起”。
夏凌雪视线落在白洛曦下唇咬出的血珠,不由得伸出手轻碰她的唇,蹲在她身前的人儿身体重重一颤猛得抬起头,眼眸里是如海浪般汹涌的情欲爱意,额头的凤凰花愈发灼目,染血的唇轻轻凑了上来夹杂着馥郁的芬芳,双唇交接的一瞬夏凌雪侧开了脸,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夏凌雪的侧脸。
夏凌雪感受到她的吻,羽睫重重一颤,心里升起异样的情愫,随后又被一股体内汹涌而出的力量给掩埋下去。
她再看向白洛曦时,眼神复杂,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洛洛,你这是做什么?”
白洛曦读懂了她眼神中的冷淡疏离,这种眼神像千万把刀子插进肺腑里,钝钝的疼,泛着血。
洛洛眼中含了泪,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慌乱的解释道:
“长乐,我知道我不该隐瞒你是先帝杀了韶王,可我怎么能忍心见你飞蛾扑火呢?但你要相信我,我与韶王殿下的死无关,他是你兄长,我又怎会去害他?我们初遇那次,我的的确确是为了追杀御王的死士,可我想救你也是真的。”
如果……如果长乐真的厌了她,她又该如何,她又该如何……
白洛曦的心成了一团乱麻。
夏凌雪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住,手背上暴出青筋,好像是在强行忍耐着,最后再也忍耐不住打断了白洛曦的话。
“够了白洛曦,你别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洛洛你喜欢我是不是?可你既然喜欢我又怎么能骗我?我明明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闻栖是这样,如今竟连你也是一样吗?!”
白洛曦怔怔地看着夏凌雪,她盯着夏凌雪面孔上怎么腌藏不住的暴戾与愤恨,心中万般纠结,她不知该不该将白虎一族被先帝挟制的事情,毫无保留告诉夏凌雪。
事关全体族人,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夏凌雪看不懂她的纠结挣扎,她也不愿意去懂,在得知白洛曦从头至尾都在隐瞒她时,两人之间就已生了无形的隔阂。
尤其在朝政上夏凌雪施展不开,处处受制于白洛曦时,她更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阴暗的心思。
夏凌雪对自己的阴暗感动作呕,可每每看到永远站在阳光下的白洛曦,受人仰望被人尊为神的白洛曦,最先涌上心头的竟是想毁掉她,不择手段把白洛曦拽入深渊烂泥里,和她一样在地狱中沉沦堕落。
为此夏凌雪竟一时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不过总不会是爱。
“罢了,不提这个了,事情已经过去,我们总得往前看,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夏凌雪雾蒙蒙的眼睛,安静地睨着洛洛。
“长乐……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白洛曦不敢看她,只能这样回道。
北地尚且是父亲统治,兵权尽数掌握在父亲手中,而父亲与同系的族人不甘居于偏居北地多年,眼下皇帝驾崩,北地那边只怕早已按捺不住。
白洛曦眼眸黯淡,好似划过流星的夜空。
夏凌雪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她更不明白白洛曦在想什么。
“洛洛,前几日我醉酒醒来,发现身上多了许多痕迹,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夏凌雪试探性地问道,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佛珠。
她现在与白洛曦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白洛曦即是她登基之初暂时需要仰仗的靠山,又是她未来执政埋下的暗雷,若是能为她所用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白洛曦眼眶里已经有了湿意,可她看向一脸疲惫的夏凌雪,抿了抿唇,艰涩地说道:“没发生什么,你喝多了而已,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她怕了。
她怕长乐知道那夜醉酒后,她没忍住亲了长乐。
亲吻正酣时,她隐约听到夏凌雪轻声呢喃,待到白洛曦靠近时只听到:“闻栖。”
后来一切都失控了。
夏凌雪不禁蹙眉,显然她是不信的。
白洛曦临走时,终还是未忍住回过头对夏凌雪说:“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不必这样惴惴不安,不必询问我们俩是否发生过什么。
我早已是你手中的利剑,你指向哪里,我手中的剑便屠向哪里。
这一句轻得不能再轻几乎是一句气音,可还是飘到了夏凌雪的耳朵里,猜测是一回事可真正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从未听过别人对她说“我爱你” ,哪怕是与闻栖在一起时也不过是“喜欢”二字。
过往的那些痛苦回忆再一次如潮水般笼罩着她,让她几乎淹死在记忆的暗河中。
不可能会有人爱她。
不可能的。
夏凌雪回过神时白洛曦已经离开了,她静静望着案台上的烛台,烛芯因为过长未剪,不断发出轻微的剥呲声,烛焰摇晃不停。
夏凌雪的心也随着烛火摇摇坠坠,呲呲剥剥,她嘴唇动了动,“不可能的……”
她已经动不了情了。
夏凌雪没有告诉白洛曦,在杀夏灵犀那晚,她亲手抽出了自己体内龙骨里的情丝,一刀斩断。
自此无情无爱,孤家寡人。
[newpage]20.
祭天大典在七月初五,好几位钦天监合算过的日子,更是百年之前凌朝的开国皇帝的生辰日。
那日正北龙气冲天,隐隐有黄龙在天际现行复有隐藏于云中,满城本已凋谢的海棠更是一夜盛放,这等场面还是在百年之前开国皇帝登基时才有的盛况。
自此以后,凌朝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女帝夏凌雪。
女帝不同于上任帝王的好战,新朝之初夏凌雪采用休养生息的政策。
新政实行一段时间之后,社会安定,路无拾遗,倒也算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不同于民间的一派和平,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从未停下过。
每一日太极殿前都有数位大臣死在众人眼前,处以极刑时她让臣子目睹如何行刑,看着包藏祸心的臣子在千刀万剐之下慢慢咽气。
每日太极殿前的血用几桶水都未冲掉。
太极殿前跪着的臣子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身上竟能有那么多的血,从前默默无闻的长乐公主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女帝就这样稳住了动乱的局面,可她又清醒地明白越是平静的水面,水面之下就越是暗潮汹涌。
暗室中的死士已经招了,是镇国公白家家主下的令,让这些死士在登基大典那日刺杀夏凌雪。
她疲惫地挥手,让来报信的小太监下去,随即隔着明黄的帘子,她的目光直直落向安静站在下首的白洛曦,目光微动。
白洛曦到太极殿时,天色近晚,抬起头时天上恰有一群飞鸟掠过。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殿内,就见一身素衣坐在棋盘前认真下棋的女子。
这些日子见惯了夏凌雪龙袍加身,裙裾迤逦,倾髻盛妆,像是王朝一朵盛放的牡丹,芳华绝世。
如今的她则是白洛曦最熟悉的模样,清丽温柔,美人如玉。
“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凌雪未回头,柔声道:“洛洛快快平身,与我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快来看看这局棋,我知晓你棋艺最好了。”
白洛曦上前看向那盘棋,棋盘上白子黑子厮杀不停,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无法谁也无法胜过谁。
夏凌雪笑盈盈地将黑子中的一子替换为白子,整个棋局局势陡然变化,白子优势瞬间压过黑子。
“洛洛心里可有喜欢的郎君?”夏凌雪却忽然转了话题,笑盈盈地看着她。
白洛曦在听到这句话后,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脸色惨白地回望夏凌雪,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其他的情绪,可惜除了完美的假面再无其他。
“长乐,是父王他做了什么吗?”白洛曦再不顾君臣尊卑,猛得上前握住夏凌雪的手,神情仓皇。
夏凌雪笑着摇了摇头,反握住白洛曦的手,语调温柔:“谢家二郎是个有名的温润公子,京城的小姐都说他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觉得他配洛洛是再合适不过了。”
“长乐,不……我愿意,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为何要这么对我?”白洛曦祈求地看着她,不明白夏凌雪对她的态度突然骤变。
那晚她袒露心意后,两人虽不复过往那般亲密,可到底还是能够安然做君臣。
白洛曦求的本就不多,只要能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保护她,那就足够了。
“你不愿意?”夏凌雪慢慢咀嚼这两个字,握住洛洛的手一点点用力。
白洛曦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洛洛不愿意。”
夏凌雪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清丽的面容由于眼神的幽深,显得格外深不可测:“那你就是目无君主,抗旨不尊。”
白洛曦怔了怔,这才陡然明白过来。
夏凌雪这是要拿她作筏子,对白氏一族下手了。
父王肯定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长睫微颤,她死死咬住下唇,在夏凌雪面前跪了下来,声音也如一潭死水:“罪臣白洛曦知罪,自愿请辞摄政王一职,交出羽林卫的兵权,还请圣上宽恕罪臣的族人,留他们一命。”
夏凌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留给她一句:“朕乏了,退下吧。”
摄政王被卸了军职,禁足镇国公府一事,如插了翅般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与此同时,林相祸乱朝政一事,更是惊动朝野上下。
林相历经三朝,虽是耄耋之年,但仍是朝堂上的寒门臣子的主心骨,他励精图治,爱君爱民,是难得的一心为民的好官。
如果他不站在夏凌雪对立面的话。
林家一夜被查封,林氏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朝堂上,有林相的支持者奋不顾身与女帝争辩,结果换来的是当场静脉爆裂而死。
死状可怖,令人发指。
可即便是这样寒门出身的臣子,仍有大批大批的人跪在太极殿前,死了一批又涌上一批。
朝堂内乱,边境同样不安稳,就在这时镇国公白家家族举兵叛乱,打着清君侧的口号一路杀向神都。
可就在幽州关隘之处,镇国公突遭伏击,而领军之人正是传闻中被禁足的白洛曦。
父女已多年没见,没成想再次相见时,已是刀刃相向。
“洛儿,你难道为了那个贱人,与父王,与家族为敌吗?那个女人已经疯了,为了权势走火入魔,颠倒黑白,今日的林一阳,便是明日的镇国公府!那个贱人绝不会放过我们!你难道还要为了这种女人,与父王,与家族,与天下为敌吗!”
“洛儿,只要爹爹称帝,来日洛儿你便是新皇,爹爹知道你与她要好,你忍不下心,爹爹可以饶她一命,不会杀她,待大局落定,日后就算你要把她纳入后宫,爹爹也绝不拦着......”镇国公苦口婆心。
可换来的是白洛曦一句:“父王,女儿不孝。”
白洛曦自然知道林相一家的无辜,她也知道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可让她背叛长乐,她做不到。
更何况长乐答应了她,会放过父王,会放过白虎一族。
押解镇国公入神都路上,镇国公抑郁成疾,暴病而亡。
白洛曦悲痛欲绝,心魂破碎。
她连夜回京,在雨中跪求帝王饶恕白虎一族,甘愿以死谢罪。
殊不知宫闱中的女帝,早已在颁下了追杀令。
显赫一时的镇国公府连同其族裔,就此成无人知晓的陈年既往。
这一天,神都又下起了纷扬的雪。
[newpage][chapter:散场]
女子额间的凤凰花刺得她眼睛好痛,女子以一种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明明每说一句话口腔中都会涌出鲜血,可女子还是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长乐,洛洛永远不会背叛你……”
画面一转,是在一个皎洁的月夜,轻柔的薄纱浸透了月光,薄纱两个极致纠缠的女子,喘息,呻吟,她又听到那女子的声音:“长乐,洛洛永远爱你……”
再眨眼,画面又来到了那个雨夜,瓢泼的雨连绵了一整个雨季,女子捧着药碗一言未发尽数饮尽,她倒在她怀中时,眼角流淌下一滴清泪:“只要是你给的,哪怕是毒药我也甘之若饴,以后洛洛不能陪长乐了,长乐一个人在这世上一定要好好的……”
夏凌雪猛得起身,额角不停地冒出冷汗,惊恐的目光望向空荡荡的寝殿。
寝殿漆黑一片,除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再无其他。
夏凌雪闭了闭眼,伸手慢慢抚摸挂在手腕上的小玉坠,过了许久心中终于平静了一些。
自洛洛走后,这八年来她每日每夜,只要闭上眼睛洛洛临死前的惨象就会浮现在眼前,令她心神俱疲,神魂动荡。
“陛下,您又梦魇了吗?”她的心腹谢二推开门,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今日,下了雪啊。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这样的雪夜 ,她曾一个人围在火炉旁,彻夜下棋饮果酒作诗。
那人还为她堆了一只小老虎形状的雪人。
站在门前的谢二似是不忍,但还是低声说道:“陛下,那魂灯又熄灭了。”
夏凌雪睁开眼,面无表情,淡声道:“灭了便灭了吧。”
她几乎耗尽修为才收集到几缕残魂,日日点着魂灯养着,可无论那靠心头血续燃的魂灯燃多久,她也没等到那人回来。
她冷冰冰的想,她肯定是恨极了她,连回来看一眼都不愿。她早已抽去了情丝,早就不能动情了,她好在忘了她,就快忘了她。
如今她坐稳神帝位置,统治四海八荒,天下无人不臣服她,无人不怕她惧她,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她作为天下之主,日日守着神宫,日复一日,做着应该做的事。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费尽心机,血流千里,谋来的吗?
谢二听了她的话,松了一口气。如今四海升平,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会彻底忘掉那个不该记得的人了。
谢二离开后,夏凌雪批上衣服,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来到嘉熙宫。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见证所有仇恨疼痛的地方。
回廊风铃摇曳,她垂眸笑了笑。
她想起的不是那些被欺辱的过去,而是两个少女无忧无虑的天长地久。
那时她还是束发少年模样,两人一起在院子里种下了那棵海棠。
她们彼此许诺无论过多少年,往后也要在海棠树下饮酒下棋。
恍惚间海棠树下有个模糊的影子,她会蹦蹦跳跳的跑来,搀住她的手,一起爬到屋顶上赏月,一起喝的淋漓大醉,昏睡一场。
最后她记得的是,在海棠花的花影下,她接着酒意捂住她的双眼,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她低声对她说:“洛洛,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可好?”
当夜九重宫的苍穹之上雷火森然,天雷引动,笼罩着神都城,谢二一行人赶到时,只见金色八足黄龙奄奄一息的躺在雷电之中。
她抽出情丝本该无欲无求,可黄龙的眼睛,温柔地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她将那棵树保护得很好,哪怕天雷滚滚,那棵树依旧毫发无损。
谢二意识到夏凌雪并不是再渡成神劫,而是引这那天雷一次次鞭挞自己,想要强行逆转时空,回到过去。
滚滚天雷中,黄龙身上闪烁金光的鳞片化身灰烬,浑身骨头破碎,神脉俱断,浑身是血。
“洛曦。”
“长乐来见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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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