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五、真真]
「真真!你刚才跑哪去了?那边危险,快过来!」
曲若松一脸错愕——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孩,赫然正是自己的妹子曲真真!
之前寻她不到,一直在暗暗担忧,也不知她是否提前撞到了瀚社、有没有什么危险。见她安然无恙,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内心深处却又疑窦丛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之感萦绕盘旋,挥之不去,将那份欢喜之情冲淡了不少。
此时众人均已罢手停斗,双方各自分成两列对峙。人人目不转睛,都是一脸惊讶的望着曲真真,不知这小女孩何以如此胆大狂妄,更不知她适才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妙荷已被曲进与曲若松搀扶站起,两靥带着淡淡的红云,娇躯依旧有些轻颤。看着女儿背着小手、颠着小脚,若无其事的一步步走近,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连连招手,颤声叫道:「真真,你……你做什么?快到这边来!」
曲真真听若罔闻,瞥了一眼众人,自顾自一跳一跳走至崔瑶身边,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茅止仪,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好像会说话一般。
她与崔瑶并肩而立,一个身姿修长、清丽绝俗,一个娇小稚气、俏皮可爱,宛如一对天外仙子下落凡尘,令人不自觉心旌摇曳,意夺神摇。
茅止仪微微一愕,淡淡道:「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漏网小鱼。嘿,小姑娘年纪不大,胆气却是不小,可惜,可惜。」
面对这个修为通天彻地的魔头,曲真真却好似浑然不惧,香舌一吐,笑嘻嘻道:「嘻,漏网之鱼又何止一条?要说『可惜』二字,放到茅先生身上倒正合适呢……茅先生辛苦谋划一场,却功亏一篑,岂不是可惜之极?」
她话音还未落下,玄凤庄外突听号角长吹,鼓声大作,既而杂乱的马蹄声、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同时轰然响起!
有些站在屋顶高处的人踮起脚,凝神远眺,只见院外刀光闪动,旌旗鼓舞,黑压压一片人影,竟是大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已将玄凤庄团团合围!
那几人喜出望外,大声喊道:「是官军!刘府尊带着官军来啦!」
果听庄外有人高声叫道:「奉泰安知府刘府尊、左军都督府指挥使徐大人之令,众兵士内外合围玄凤庄,勿要走脱了瀚社匪首!庄内一众贼党听了,还不快快自缚出降!」声音绵远悠长,真气充盈,当是高手无疑。
群雄欢声雷动,士气更加高昂。当下有人长啸呼应,也有人在暗暗猜想:怪不得之前没看见这小丫头,原来是去通报官军了。
袁万成手中长鞭「啪」的凌空一甩,狠狠吐了口吐沫,狞笑道:「呸,原来你们指望的救星就是这些脓包卫所官兵么,哈,哈哈……这可真真叫人笑掉大牙啦!」
他这话倒也并非狂妄,卫所自明太祖朱元璋设立至今,已经过了近百年,早已没了大明开国之时的锐气。不仅空额严重,兵士缺乏训练,平日里还经常被长官虐待勒索,沦为耕地农夫,冒死逃亡者不计其数,实在难以谈得上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眼下群雄体内受蛊毒压制,真气不济,早已到了强驽之末,等官军磨磨唧唧打进来的时候,怕是只能为自己这一干人等收尸了……
想到此处,欢喜之情顿时稍减。
当是时,众人耳膜突然「嗡」的一震,那凄厉呜咽的巴乌笛声陡然变调,一瞬间变得激越入云,竟如海浪一般渐转高涨。
音调虽不再像之前那般刺耳,却令人仿佛被巨浪高高抛起,还不等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托至更高处,胸腔中说不出的憋闷,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窒息、舒爽快感……
巴乌笛声呜咽悠扬,节节攀升,忽在海浪最为澎湃的高点处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鹿南歌那低柔慵懒的嗓音,冷冷道:「曲丫头,答应你师父的事我已经做到,今后两不相欠,叫她以后别再管我的事啦。」
足尖一点,倩影翻飞,竟自顾自飘然而去了,只留下诸人相顾愕然,目瞪口呆,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袁万成一楞,对着鹿南歌远去的背影连连跳脚,怒声喝道:「鹿仙子,你做什么?他妈的,难不成你……」
话音未落,身后蓦地劲风咆哮,真气如狂飙般席卷而至!
袁万成骇然失色,还不等运气抵挡,一股大力轰然撞击在后心,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啊!」这一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袁万成踉跄几步,忙稳住身形,扭头一看,却见偷袭自己的人竟是裘嵩!又是惊怒,又是迷茫,厉声道:「你疯了吗?」
裘嵩哪肯等他反应过来,双掌一错,登时劈头盖脸攻袭,真气如云,将他团团裹挟其中。
他二人武功、内力原本就在伯仲之间,彼此知根知底。袁万成失却先机,毫无防备,脑中又是迷糊一片,更难抵挡……如此堪堪过了三两招,便被裘嵩点中乳间「神封穴」,痛吟一声,委顿在地。
几在同一时刻,瀚社中又有数人齐声呐喊,手中兵刃霍然挥舞,竟都是朝着自己身边的同伴劈斫而去!
庭院中瞬间炸了锅一般乱作一团,不少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劈砍倒地,也有一些人仗着武功高强,及时反击躲避,这才保全一命。
原本在围堵剿杀江湖群雄的瀚社顷刻分崩离散,分化成两拨人对峙。
裘嵩朗声道:「瀚社目无朝廷,祸乱江湖,凶残狂暴,人神共愤,我等早已义愤填膺。现今诚心悔过,弃暗投明,愿唯崔庄主马首是瞻,共同铲灭奸邪!」
庭院内哗声四起。
自从曲真真现身之后,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形势便一波三折,奇事一件接一件,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攻守已然逆转。
过了片刻,这才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
曲真真苹果脸上眉花眼笑,拍手道:「茅先生,崔庄主运筹帷幄,洞察秋毫,早已安排妥当,你以为当真不晓得你的诡计么?」
袁万成大怒,看向裘嵩的眼神中直欲喷火,咬牙道:「好哇!操你奶奶的,姓裘的,原来……原来你早就做了叛徒!这些年来算是老子瞎了眼,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到今天算是结啦!」
裘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是心中有愧,不敢与他对视,亦不作应答。
曲真真小巧的鼻尖一皱,哼了一声,板脸道:「呸!这些年来,瀚社网罗奸邪,残害无辜,与魔教何异?更何况今日在场的诸多前辈,当年都曾舍身破虏御敌,那个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事到如今不仅不思悔过,还敢口出狂言、与天下英雄为敌,真可谓罪大恶极!」
小手在裘嵩等人身前一扫,又道:「……裘前辈等义士正是不齿与你们同流合污,这才弃暗投明。眼下天网恢恢,就等着你们来自投罗网!茅先生,这回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从她一个小小女孩子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小孩学大人说话一般,颇为不伦不类。但每句话都鞭辟入里,深得人心,群雄听得热血沸腾,不少人都拍手大声叫好。
崔瑶妙目睁的浑圆,好像第一次认识曲真真一般。
曲若松与雌雄双狮夫妇更是又惊又喜,看着刀光剑影中那娇小稚气的身影,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茅止仪脸上羞怒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从容镇定,淡淡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黄毛丫头……」
眼角余光斜斜一瞥,见崔鸿轩的神情中似乎也有些诧异迷茫,心中一动,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运筹帷幄、洞察秋毫的人,恐怕并不是崔庄主吧?他不辨忠奸、是非颠倒也罢了,然而天理昭昭,我等士子读圣贤经书,又岂能如他一般罔顾纲常人伦,与幽兄逆伦的篡逆之贼沆瀣一气?」
群雄怒闻言不可遏,纷纷怒斥道:「呸,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又岂是你这妖魔小丑可以说三道四的?」
「他奶奶的,嘴上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当年老子在北京城下拼命的时候,你又躲在什么地方做缩头乌龟啦?」
「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大头蒜!要我说你老兄干脆改个名字,别叫茅止仪啦,改叫毛头龟蛋吧!」
你一言我一语,讥嘲怒骂不绝于耳。茅止仪面沉如水,一语不发,目光中却是杀机渐转凌厉,精芒闪动。
韩雪峰踏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挺,沉声道:「茅先生,你大势已去,现在若自缚请降、诚心悔罪,还为时不晚……」
茅止仪冷笑一声,截口道:「怎么?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拦的下我么?」
蓦然间大袖一挥,真气涌爆,一下子便将韩雪峰长剑带飞。铁爪般的右手突然探出,疾风劲起,竟是朝着曲真真抓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犹如迅雷疾电一般,众人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已让他欺身接近。
曲真真「呀」的惊叫出声,忙朝一旁跳去。但凭她的那点功夫,又如何能是茅止仪的敌手?脚下只刚跨出半步,就被一把抓住后颈衣领,如小猫一般硬生生给提了起来。
曲真真人在半空,被拿住了后颈穴道,顿觉周身一阵酥软,一点子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小脚不住来回踢打,满脸通红,娇声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真真!」「师妹!」
曲进、关妙荷、曲若松、崔瑶、韩雪峰齐声惊呼,纷纷飞身向前相救;崔鸿轩也是厉喝一声道:「留下吧!」
拳掌刀剑齐出,六道真气蓬然迸舞,气浪奔腾,将茅止仪团团裹挟其中。
茅止仪身处重围,却是不见丝毫慌乱,口中哈哈大笑,也不闪避,竟将女孩当作兵器一般,左右抵挡。
曲真真小手乱舞,尖声大叫。几人投鼠忌器,只得仓促改向收招,连连躲避。只有关妙荷芳心阵阵抽紧,好似刀绞剑剜,怒声叱道:「快放开她!」不退反进,就要伸手硬夺。
「荷妹,不可大意!」
曲进大惊失色,连忙一把将关妙荷拉开。茅止仪哈哈大笑道:「给你,接好了!」手中用力一甩,将女孩远远抛飞开来。
「呀!」
曲真真后颈穴道一松,瞬间如腾云驾雾般高高飞起。她手脚酥麻未复,轻身功夫也半点也施展不出,顿时吓的魂不附体。
崔瑶玉足轻点,翩然凌空飞起,在半空中一把抱住曲真真纤柔腰肢,二人同时被巨力牵引,身不由己向一旁摔飞而去。
幸而曲真真年纪幼小,体重甚轻,二女搂搂抱抱,在几丈外飘然落地,脚下踉跄数步,「哎哟」一声,险些一跤摔倒。
与此同时,茅止仪身法飘忽如鬼魅,真气鼓荡如浪潮,霎时间同五人各对一掌。
「嘭嘭嘭嘭!」
轰隆连震,气浪四炸,双方均觉气血翻涌。茅止仪借着巨力反推,飘然飞退,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便蹿出十余丈远。
几人骇怒交集,正欲拔足追赶,却又听远处一声闷哼,裘嵩胸前已被茅止仪重掌所伤。抬头再看时,长笑声余音回旋,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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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合当世六名高手之力,竟还是无法阻截,让他轻易逃脱重围!此獠真气修为真可谓通天彻地,此番被他逃走,日后必会重兴风浪。
当是时,玄凤庄大门「轰」的一声被人撞开,二百来名兵丁、差役瞬间呼啦啦鱼贯而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名中年官员同一个戎装武官,想来应当就是刘府尊和徐指挥使了。
巴乌笛声既止,真气再不受束缚,再加上己方正士气高昂、人多势众,不多时瀚社残党便已尽数制服。
一场浩劫就此消弭无形,此番险死还生,人人后怕不已。
裘嵩中了茅止仪一掌,业以萎顿不堪,好在那魔头没来得及尽其全力,否则以此獠雄浑真气,必会暴毙当场。
他连滚带爬跪倒在崔鸿轩与刘府尊、徐指挥使脚下,浑身颤抖,伏首断断续续道:「二位大人,崔庄主,小人……小人已决心痛改前非,与魔教一刀两断,还望……还望开恩,容小人将功赎罪……」
崔鸿轩点点头,正欲说话,一旁的刘府尊却眉头一皱,眼神中充满厌恶,冷冷道:「先带回府衙严加审问,若有隐瞒,定斩不饶。」
崔鸿轩一怔,不再多语。
其余瀚社残党或被封堵穴道,或被身受重伤倒地奄奄一息,或被兵丁、差役用绳索紧紧捆缚,一齐押往泰安府衙。袁万成口中兀自厉声痛骂不绝,被差役在大椎穴上狠狠一砸,登时晕厥,连拖带拽拉了出去。
庭院中一地狼藉,众多玄凤庄弟子、仆役忙前忙后,抢救伤者。刘府尊与徐指挥使见大事已定,不愿在此多待,与崔鸿轩交待几句后也匆匆离去。
曲若松三两步奔到曲真真身边,拉起她的小手上下打量。见她周身毫发无伤,只是小脸吓得有些苍白,心中稍定。
之前兄妹间的隔阂一瞬间抛诸脑后,关切之情油然而生,连声问道:「真真,你怎么样,没受伤吗?你刚才跑哪儿去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问题纷纷抛出,恨不得每一个问题都问得明白。
曲真真苹果脸上倏地泛起一丝红晕,似嗔似怨地白了他一眼,噘嘴道:「哼,现在不凶巴巴的了,终于舍得理我啦?」
小手在他胳膊上用力又掐又拧,疼的曲若松龇牙咧嘴,当真躲也不是,还手更是不行,只好满脸苦笑,凭她出气。
抬头看了一眼崔瑶,女郎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上下忽闪,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兄妹二人,心中尴尬窘迫无以复加。
眨眼工夫,关妙荷与曲进也已来到他们身边。
关妙荷一把抱住曲真真,痛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柔声询问。曲真真倚偎在母亲柔软的怀中,下巴轻扬,一脸狡黠得意地斜睨着曲若松。
看着眼前如花似玉、搂抱一团的母女,曲若松百味杂陈。
昨夜妹妹那番无法无天的话语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交迭回响,女孩玲珑赤裸的雪躯连番浮现,喉咙中不由自主的一阵干渴麻痒,如同千万之蚂蚁爬过。
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曲真真小手一指,脆声道:「先等等!」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有几名玄凤庄弟子在那边抢救搀扶伤者。
那几人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曲真真轻轻从关妙荷怀中挣脱,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视了众人一圈,对崔鸿轩说道:「崔伯伯,今天是您千秋寿诞,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也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前辈,何以竟能同时中蛊,而又毫无知觉?难道大家不觉得奇怪么?」
众人低声七嘴八舌,交头接耳。
这个问题其实他们早就想过了。这些人个个久历江湖,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心中都不由自主升起一个念头,只是碍着崔鸿轩的脸面,谁都不好意思先提出来。
崔鸿轩面色一沉,语调也变得有些阴冷,沉声道:「真真侄女,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尽可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无需担心顾虑。」
曲真真好像没有听出崔鸿轩话中意思,自顾自说道:「其实嘛,这个道理简单浅显的很,各位叔叔伯伯也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自然一想便知……」
妙目环扫,见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她,心中有些小小得意。只有曲进眉头微皱,对她连打眼色,也只当没瞧见。
「……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玄凤庄称雄江湖数十年,门下弟子无数,又值崔伯伯千秋,防备只会更加周全。若说有谁能在暗中下蛊……」
话音未落,玄凤庄弟子纷纷呵斥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怎么,你是在说我们师兄弟吃里爬外,卖师求荣不成么?」
曲进也喝道:「真真,别乱说话!」
曲真真眉梢一挑,截口大声道:「要证据么,我当然有……你们瞧!」伸手在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高高举起。
众人一楞,想不到她还真有所谓的证据。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凝神观瞧。
曲真真右手高高举起,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臂,在午后的阳光下耀眼夺目。而她小手中紧握的那件东西,大小不过盈盈数寸,绿纻丝绣,遍描枝花,样式精巧素雅,赫然是一只玲珑的翠色软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莫名其妙,难道这只鞋儿也算证据么?
「啊!」
崔瑶忽然两靥飞红,满脸惊羞疑怒之色,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鞋儿观其样式,正是自己的贴身之物!平日里她只有在闺房入睡前才会穿,只不过数月前忽然不知所踪,当时还以为是丫鬟们打扫清洗时不慎遗失……却没想到会落到这小女孩手中!
更令她感到难为情的是,曲真真这丫头,竟将女孩家的私密贴身之物当众示出,如何不让崔瑶又羞又恼?
一旁的贴身丫鬟绿珠也惊咦一声,低声诧道:「咦,小姐,这……这不是你……」忽觉不妥,连忙捂住嘴巴,垂首收声。
她话虽没说全,但大伙儿也都明白了过来,顿时吵嚷一团。
玄凤庄众弟子、仆役再也忍不住,一时群情激愤,纷纷怒声道:「小丫头好大胆!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师妹?」
「呸,我家小姐的东西又怎么会在你手上?真是咄咄怪事……」
崔瑶在他们心目中就如同仙子一般,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要不是碍着青萝仙子和雌雄双狮的面子,早就当场破口大骂了。
崔鸿轩「哼」了一声,依旧一言不发,但面色阴沉铁青,显然极为不悦。
曲真真面无惧色,扭头瞥了一眼崔瑶,女郎俏脸通红,娥眉紧锁,显是气恼之极。
曲真真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抿嘴道:「当然不是啦!我跟瑶儿姐姐自小一起长大,对她十分亲近敬重。瑶儿姐姐为人如何,我又岂会不知?你们可别乱猜度,冤枉好人。」
纤手把玩着秀鞋,待众人语声稍歇,这才说道:「瑶儿姐姐的这只鞋儿我是从何处得来,又是何人遗失,嘻嘻,相信你们之中,有的人比我更加清楚。」
瞧见崔瑶尴尬羞怒的模样,曲若松心中大痛,皱眉道:「真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要是知道的话,就快快说出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给你们听,好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曲真真轻咳几声,说道:「不久之前,家师无意中探得消息,得知瀚社群魔要在崔伯伯寿辰当日围攻玄凤庄,于是命我和师兄日夜兼程赶至泰安。昨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将这些事都告知了府尊刘大人啦……」
说到此处稍一停顿,眼波中莫名异色一闪而过,续道:「……其实昨日午前,我们便到了玄凤庄。只不过因为事情关系重大,在没有得到确认之前,没敢擅自拜会崔伯伯而已。」
崔鸿轩面色忽地一变,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曲真真又道:「南疆鹿仙子与我师父有旧,得知瀚社将欲图谋不轨,师尊便亲往寻之,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令她弃暗投明,将其所知和盘托出。只不过瀚社群魔筹谋周密,很多事请她也所知有限……」
群雄这才恍然,难怪之前那妖女鹿南歌临阵倒戈,原来都是青萝仙子之力。
妙仙观青萝仙子罗云乃是一代道门女真,虽已年过四旬,但容姿清丽如仙,真气修为亦为当世顶尖,甚至比泰山大侠崔鸿轩还要更胜一筹。
当年在北京城下便曾一剑大破瓦剌,差一点就在乱军之中击毙也先太师,那绝代风华早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人人称羡。只是青萝仙子为人超然脱尘,少理俗事,近年来更是芳踪难觅,想不到这一次竟能洞悉魔教奸计。
只有碧虚真人冷哼一声,他与鹿南歌多年宿仇,若说那妖女能弃暗投明,打死他都不信。更何况总觉得这小女孩所言似乎不尽不实,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一时沉吟不决,将信将疑。
「……玄凤庄守卫严密,高手如云,想要暗中下蛊,必要里应外合才是。昨日午后,我跟师兄两个人便守在庄外,果见有人与瀚社偷偷摸摸接头。我跟师兄为避免麻烦,于是蒙面暗中尾随,那人神色紧张慌乱,倒也没发现我们。」
众玄凤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曲真真浑不理睬,继续说道:「那人鬼鬼祟祟,从瀚社手中取了蛊种,在酒窖中投洒,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一切都落到了我们眼中。我瞧他面容可憎,心中实在厌恶,忍不住『哼』了一声,当即被他发觉,不得已双方交上了手。那人作贼心虚,战不数合便朝着花园方向落荒而逃,连怀中这鞋儿失落也没能发觉。」
听到此处,曲若松心中一动,与崔瑶对视一眼,脱口道:「你说的这个人,难道是……难道是……」不自觉朝人群中扫望。
果听曲真真微笑道:「这个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是不是呢,钱师兄?」
群雄再次哗然,纷纷朝钱文宜看去。玄凤庄众弟子破口大骂,钱文宜也不禁一楞,面色苍白扭曲,大声喝道:「臭丫头,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哪有这回事了?」
钱文宜自幼失孤,由崔鸿轩一手抚养长大,为玄凤庄众弟子之首,对师父忠心耿耿,多年来为玄凤庄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在江湖上也是侠名颇盛。这些事情大伙儿都瞧在眼里,若说他背师弃义,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若按照曲真真方才所说,她既然已经瞧见有人暗中投毒,那为何不立刻报之崔鸿轩,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众人饮下毒酒?
既然已经知道那人是钱文宜,之前宴席上又为何不当场戳穿?
钱文宜若在投毒过程中被她撞破,今日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还跟没事人一样迎来送往?
方才一战,大伙儿都亲眼瞧见,他舍命为崔瑶挡下了茅止仪的一镖,若是心存歹意,又岂会如此?
此中漏洞极多,实在难以自圆,众人交头接耳,多半摇头不信。
曲真真小嘴一撇,哼道:「哼,就知道你不肯乖乖承认。鹿仙子早将『噬骨千合蛊』换成了『紫血金蚕膏』,二者药性虽然相似,但后者却于人无害,只是若与肌肤接触,会在一定时间内留下一层淡淡的金粉……钱师兄若要自证清白,只需摊开手心,让大伙儿瞧瞧便是。」
钱文宜双拳紧紧握住,额上汗如浆落,心脏扑嗵狂跳。他掌心中确实有一层金粉难以洗掉,可昨天又什么时候跟这小丫头见过面、交过手了?思绪迷茫混乱,一时难以理清。
曲若松长剑一挺,冲他大声喝道:「钱师兄,请你摊开手掌!」
见他一动不动,诸人也不禁疑心大作,不少人都七嘴八舌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敢示人的?」
众玄凤庄弟子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不知如何是好。
曲真真嫣然道:「钱师兄既然不肯,那我也不强逼于你。我来问你,昨天鬼鬼祟祟溜到花园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刘府尊来拜会崔伯伯,你不在旁陪侍,跑花园去做什么了?」
钱文宜道:「我昨天是……」
曲真真截口打断,脆声道:「你自小在玄凤庄长大,崔伯伯对你恩重如山、情同父子,是不是?瑶儿姐姐跟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你色迷心窍,早就没安好心了,是不是?」
钱文宜脸色涨红,大声道:「不是!没有!」
话说一半,忽觉似有语病,正想解释,曲真真却不给他机会,脆声道:「好哇,崔伯伯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是一点恩情都没有!去年围剿瀚社,你却私自放走了一人,有没有这回事?这几日正是你放走的那人与你联络,此刻他刚被刘府尊带往府衙,若是不亏心,你敢不敢当面对峙?」
钱文宜汗如雨下,张口结舌,口中期期艾艾,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环目四望,见群雄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心中迷茫愤恨,如坠五里云雾。
曲真真把玩着崔瑶的秀鞋,哼道:「你私盗瑶儿姐姐的衣物,存的什么腌臜心思,我也懒得猜度。昨天你听到崔伯伯与我爹爹妈妈谈论瑶儿姐姐的婚事,因而心生不满,竟丧心病狂,勾结魔教谋害崔伯伯与诸位江湖前辈……」
论及能言善辩,钱文宜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曲真真这一番抢白,直气得浑身颤抖,长剑戟指曲真真,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好……好……」
曲真真道:「我当然好啦,还用得着你说?我心地好,脑筋好,武功也好……」
忽然瞪大妙目,故作气恼状,嗔道:「啊哟,难不成你是要当众说我长得好?那……那可就有些轻薄啦!」
钱文宜喉中咕咕作响,长剑也随着他发抖的手掌颤巍巍晃动。
崔鸿轩突然冷声喝道:「她说的这些事情,你可都认么?」
钱文宜一震,转头愕然道:「师父,我……」
还没等他把这句话说完,曲真真忽的俏脸一板,叫道:「师兄!」
疾风劲起,一点寒星倏然划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钱文宜斜刺而来!
「当啷啷」兵刃迭响,钱文宜猝不及防,长剑脱手掉落。眼前黑影一闪,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飘然后撤,面无表情的站在曲真真身后,赫然正是韩雪峰。
这一来一回迅捷无比,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轻易将成名许久的玄凤庄大弟子手中兵刃击落。虽说是钱文宜毫无防备,而且也有偷袭取巧之嫌,但凭刚才表现,也足以跻身顶尖高手之列了。
庭院中高手众多,有眼尖的人立时叫道:「快瞧,快瞧!他手上果然有一层金粉!」
喧声顿时如沸,曲若松也是一愣,诧道:「怎么,竟当真是你?」
玄凤庄众弟子惊骇有之,诧异有之,羞愧有之,愤怒亦有之,迭声问道:「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千道目光齐聚己身,逼问、斥责之声此起彼伏。
钱文宜手脚冰冷,如同坠落万丈冰渊深壑。脑海中迷惘错愕、羞愧愤怒交迭翻涌,正想疾声自辩,突然瞥见一旁的韩雪峰冲他眨了眨眼,右手低垂,手指不可察觉地微微勾起,而后又迅速收到袖中。
心头猛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韩雪峰的眼睛,诧道:「是你……」一时木立当场。
接着惨然一笑,双眼缓缓闭上,再次睁开之时,眼神中涌现出痛楚、恐惧、后悔、自嘲、绝望……诸多神色,似乎已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眼前一切仿佛早在曲真真预料之中,眉梢一挑,笑吟吟道:「嘻,这就叫捉贼捉脏。眼下铁证如山,装聋作哑也没用。钱师兄,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钱文宜猛地抬起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牙关一咬,蓦地纵声狂笑,犹如疯魔。双掌横推,瞬间将周围众人震开,突然拔地而起,向外冲去。
群雄失声惊呼,纷纷叫道:「别让他跑了!」
当下便有数人飞蹿而出,刀剑拳掌齐齐出招,硬生生将钱文宜从半空逼落。钱文宜方一落地,毫不停歇,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立马折转方向,竟是朝着曲真真的方向冲去!
曲真真娇叱道:「哪里跑!」
脚下横移,瞬间挡在他前面,小手错乱翻舞,如同穿花彩蝶,劈头盖脸般击向钱文宜。
钱文宜嘶声狂叫,此刻已是只攻不守,身上挨了女孩好几记粉拳,却浑然不在乎。真气积聚,沿着经脉汹汹涌入右臂,一掌推出,轰然拍向曲真真!
曲真真「呀」的惊叫一声,翩然向后飞掠。与此同时,韩雪峰、曲若松同时疾蹿奔至,二人长剑同时刺出,夭矫电舞,瞬间将钱文宜刺了个对穿,鲜血狂飙,兜头浇落,喷了二人满头满脸。
然而钱文宜困兽死斗,绝望之下,真气已然催至极限。这一掌余势未衰,仍如狂涛怒卷,竟是后发先至,重重撞击在曲真真胸前!
曲真真妙目圆睁,口中鲜血狂喷,登时如断线风筝似的朝外跌飞,不等落地,早被韩雪峰接住。
「真真!」
关妙荷、曲进、崔瑶等人齐声惊呼,纷纷飞奔而至。曲若松将长剑从钱文宜腹中拔出,一脚将其踹飞。
钱文宜踉跄几步,终于一跤摔倒在地,躺在地上仰面大口喘息,嘴角鲜血汩汩溢出。
曲若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转身探查曲真真伤势。
只见她小脸煞白,樱唇微微颤抖,似乎受伤不轻。好在之前自己与韩雪峰联手将钱文宜重创、曲真真躲闪及时,卸去了不少力道,否则这一掌若是拍实,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关妙荷泪如雨下,两步上前,将曲真真抢在怀中。
前后不过一刻钟,女儿竟已两次遇险!母女连心,如何不令她自责心痛?纤手翻舞,接连在曲真真胸前穴道连点,过得片刻,曲真真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她倚在关妙荷怀中,见母亲泪珠盈盈,如花俏脸上满是怜爱痛惜,心中一暖,伸手抚去了关妙荷脸上泪珠,眨了眨眼,小声道:「妈,我没事。」
关妙荷将她嘴角鲜血抹净,心痛道:「先别说话,凝神运气。」
曲真真道:「妈,我真的没事。多亏钱师兄手下留情,他打不痛我的……你瞧。」说着轻轻挣脱,还站起身来在原地跳了几下。
关妙荷忙道:「快别乱动。」复又将她重新搂在怀中。
曲真真挽着母亲臂弯,双靥浮现出一丝晕红,又冲曲若松甜甜一笑,柔声道:「哥,刚才多谢你啦!」
曲若松咧了咧嘴,若依他平日里的性子,早就拉着妹妹的手嘘寒问暖了。但此时此刻,看着这张娇艳俏皮的脸颊,看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噙着微笑的弯弯嘴角……在初春和煦的暖风中,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刺骨寒意。
喉咙若堵,心中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浮现——她跟随青萝仙子学艺多年,真的会连这一招都躲不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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