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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幻

  幻

   0.

  

   浅间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一边急促而又费劲地喘着粗气,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脖颈、身体,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一切完好。应激反应产生的汗液使得睡衣粘在她的后背上,她试着伸手去扯,才意识到全身上下已经被温热的水珠浸透,粘稠的不适感让她轻轻咂了咂嘴。

   干燥的双唇发出的干燥的声音,在完全陷入黑暗的、寂静的卧室内显得有些过分刺耳。她这才想起身旁的椋子,担忧起方才的骚动与噪声是否惊扰了她的安睡。她屏住呼吸,确认身旁的呼吸声依然平稳后,才重新小心翼翼地呼吸起来。随后,她掀起薄被,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

   她踱步到窗前,轻轻捏起窗帘的一角。月光顺着这一条缝隙流入室内,将漆黑的卧室撕开一道口子。窗外是更为浓郁的静默,除却楼下的路灯与几个常亮的自动贩卖机以外,再无任何给视野增添噪声的东西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噩梦了?她数不清,也记不得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侵扰她的,更记不得那些梦里出现了什么。她能够记得的只有窒息感——如同沉入海底一般,无法呼吸、无法呼救、甚至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每一次,她都在氧气彻底耗尽,绝望地张开嘴的那一刻惊醒过来,而后,梦的余韵便随之消散,不留下任何痕迹。

   原因呢?浅间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了找出病因——姑且称之为“病”吧——她已经做了诸多徒劳无功的尝试。

   起初,她怀疑是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便向老板申请了长假。可状况并不见好转,浅间还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储蓄能不能支撑自己这么过下去,便匆匆销了假,重新回去工作。

   她又去神社求了签——浅间向来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事情,可愈发衰弱的精神状况让她不得不去碰碰运气。她搬了家,换了工作,可那噩梦依然如影随形,精神状况依然不容乐观。

   病灶会在哪里,是心理问题、还是大脑的问题?浅间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太阳穴。用于辅助记忆存储、增强运作能力的迷你系统大约就在皮肤下几厘米的地方——她记得它的学名叫……“辅助用赛博格(Cyberg)部件”。是因为植入头部而产生的排异反应吗?可她身边的、她认识的、她见过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成年前后做了植入手术,应该不是这个小东西的问题吧?

   浅间尝试了许多可能的方法,可噩梦依然挥之不去。更要命的是,即使噩梦与窒息感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几乎快要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浅间依然没能适应并习惯它。每一个因噩梦而惊醒的后半夜,她都会焦躁不安到难以入眠。

   倘若没有人陪在身边的话,自己一定早就崩溃了吧。想到这里,她回过头,去看那安睡着的椋子,却注意到椋子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瞳,正在幽暗的卧室里发着淡淡的光芒。她一定是被自己吵醒了,浅间叹了口气,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情绪拧结成的无力感让她捏着窗帘的手松了开来。

   室内又一次被黑暗浸透。

  

   “又失眠了吗?”椋子打了个哈欠,刚睡醒时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黏糊。

   “嗯…我没事的,困了自然会休息的。”浅间坐回床边,在黑暗中牵起椋子的手,在那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怎么做?”椋子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祖母绿在黑暗中闪烁了两下。

   “……总有办法的。勉强自己入睡只会徒增焦虑感。”

   “唔,”像是不满浅间的回应,椋子发出一声轻哼,伸手环上浅间的脖颈,用鼻尖去蹭她的面颊。“那我也睡不着了,你得负责。”说这话时,椋子正努力地抵抗着打了一半的哈欠,发出的声音也变得含糊颤抖。

   明明困得很吧,浅间在心里低估一句,也不戳穿椋子的谎言。同样的对话在无数个相似的夜里发生过许多次,浅间当然知道,椋子在担心自己的状况。她将上身俯得更低,方才还搭在手背上的手掌从宽松的睡衣袖口中深入,摩挲起椋子光滑的胳膊,一路向上,直到狭窄的袖管再容不下片刻深入。

   如果没有椋子的话,自己究竟会度过多少个难以入眠、又焦躁不安的夜晚呢?浅间从来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细碎的吐息与呻吟渐渐将清冷漆黑的房间填满,无处发泄的情绪与精力得以通过快感的形式释放,脑海中冗杂的焦躁与不安被高潮过后的安定与平和所替代。

   浅间眠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1.

  

   “今天的气色好了不少,白天也没怎么见你打哈欠,昨晚休息得不错吗?”

   盯着玻璃杯发呆的浅间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久世不知什么时候贴了过来,正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

   “算是吧,托椋子的福。”

   靠得好近!浅间在心里大喊一声,悄悄地将身子挪得离久世远了一些。

   虽说两人是同事兼闺蜜关系,但对于久世那无意间作出的、过分亲昵的举动,浅间仍然抱有一定的抵触心理。是自己抵触与外人的肢体接触吗?还是说,这是站在椋子的立场上考虑才作出的决定?浅间时常会想这样的问题。总之,她不擅长应付这类角色。

   “啊——真好啊——”久世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浅间对面。“每次问起有关失眠症的事情的时候,都能听到椋子小姐的名字。这就是所谓爱情的力量吧?”

   “啊、唔、嗯…”不知该作何回应的浅间丢出三个单音节。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她嘛…明明认识那么久了,我却一次都没见过椋子小姐哎?”

   “有机会的话——”

   “啊,又来了。‘有机会的话,就一起吃个饭吧’,每次都用这样的话敷衍过去。只是见见面而已,我很安全的啦,安全!没必要这么护妻嘛……”

   “我没有担心你会、呃、那个啦…”

   “那说说理由嘛——有什么不能见面的理由?”

   “呃、理由的话……”

   浅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自己居然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每次都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搪塞的话语。可是,为什么呢?浅间觉得有些口干,仰头喝下几大口啤酒。

   “我护妻,你说得对。”

   酒精的催化与久世的猛攻让浅间觉得开始头晕起来。她知道在居酒屋这样喧闹的场所,不适合做如此深入的思考,于是匆匆甩出一句话,低头喝起杯子里的啤酒来。

   可是,为什么呢?她又咽下一口啤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这样的问题,可思维却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不受控制地向着这个问题发起冲锋。

   “对了对了,”久世阻止了浅间的进一步思考,恰到好处,“我最近听说,有些人因为系统版本太低,所以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并发症哎。”

   “版本?是指这个吗?”浅间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和并发症有什么关系?”

   “系统会中病毒的嘛,版本太低,安全性能就会下降,大概是这么回事。而且而且,那个东西和大脑是连在一起的吧?说不定会对大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搞不好……”

   “是指失眠的事情吗?”

   “只是说可能、可能啦,及时更新总是没错的。”

   浅间用手指戳戳太阳穴,方才喝下去的啤酒携带的酸涩味道正盘桓在舌根处久久没有散去。上次去更新是什么时候呢?因为存储的内容太多,自己又总是想不起需要备份,便一直搁置了这件事情。要不要更新看看呢?

   “我记得更新的话,是要去医院吧。还要备份内容,好麻烦……”

   “就当顺便去做个脑部检查好啦,看看是不是因为脑子有问题,才三天两头睡不——”

   “呸,你才脑子有问题。”

   久世吐了吐舌头,“我是认真地在建议耶,毕竟总是那样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很担心你嘛。嫌麻烦的话,就和椋子小姐说一下吧,她那么担心你,肯定愿意陪你一起去的。”

   浅间没再接话,视线从玻璃杯壁上的泡沫移到久世脸上——少见的严肃的表情,又越过久世的肩头看向她背后的墙壁。突然那么认真,完全没法拒绝啊。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在一旁的电子菜单上点了两下,又加了两杯啤酒。

   “这周末,你有空吗?”

   “有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约我出去玩吧?话说在前面,我可不喜欢——”

   “椋子要出差几天,你陪我去吧。”

   自己一定是喝太多了,浅间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出了一个平时绝对不会做的决定。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为自己的草率决定感到后悔起来。但这种后悔只持续了片刻,便被疑惑所代替了。

   ——自己在后悔的是哪一个决定呢?明知喝醉了,还去多点了两杯啤酒、没有深思熟虑,便答应去医院做系统升级、脱口而出地,邀请了这个麻烦的角色和自己一起去医院……

   仔细考虑片刻后,浅间觉得自己做出了三个错误的决定。

  

  

   2.

  

   “原来还要等预检结果才能去做更新手术啊……上次来医院的时候,明明直接更新就好了。”

   “毕竟你的版本真的太旧了嘛,我是医生的话,也会妥善确认兼容性、运行状况之后才敢给你做手术的。”

   “因为需要整理的数据有点多,一直没有时间进行备份工作,所以才拖了那么久的。”

   “在这种地方犯糊涂可不行呀,毕竟是连着大脑的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就导致大脑一起宕机了,后果很严重的!”

   “是是是……我知错了,久世妈咪。”

   “我要是你的家长,肯定会好好数落你一番的。倒是椋子小姐,对这种事情也一点都不关心吗?她应该也植入了那个小东西吧?”

   “啊、嗯、嗯……”

   “说到椋子小姐,刚才医生问我要备用联系方式的时候,留了我的号码,没问题吧?你又没告诉过我她的联系方式……反正,也不会用上的啦。一周之后,报告就会发给你的。”

   “嗯,好。”

  

   浅间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染上了些许沉闷灰色的天空。湿润的空气与泥土混合发出的气味预示着天气的转变,浅间在心里估计起下雨的时间,走在身旁的久世说出的话语逐渐变成单纯的噪音,被她过滤去了大部分内容。一人沉默寡言,一人滔滔不绝,这是她和久世之间常见的相处模式——该说是某种默契吗?

   可是久世好像并不这么想。她几步抢到浅间面前,将心不在焉的浅间拦了下来。

  

   “喂、喂!你有没有在我听我说话?”

   “抱歉,刚才在想事情。”

   “真是的,你跟椋子小姐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大概……不是吧?”

   “什么叫大概啊?女孩子是不会喜欢木头的,稍微表现得积极一点嘛……”

   “你又不是椋子。”

   “低情商也是不行的!你这家伙…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那么体贴的椋子小姐啊?”

   “嗯……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唯独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浅间没有敷衍久世。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眼中称得上是完美伴侣的椋子是因为什么而爱上自己的。也许对于某些情侣而言,找出使得二人的因缘纠缠在一起的因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浅间而言,她并没有那么看重这件事情。她认为在爱情中,询问对方“喜欢自己身上的哪一点”是一种有些幼稚的行径——那是在试探爱的深浅。她认为,提问方心中大多已有了期望得到的标准答案,可得到的回应往往与标准答案有所出入,这样的落差会导致爱意产生动摇与细不可见的裂纹。浅间并不希望自己与椋子的关系,在某一天,因为这样的细小裂纹而破裂。

   可她也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她对于两人关系的看法,都是椋子在潜移默化中的影响的产物。在起初的起初,在那些难以入眠的夜里,她望着熟睡的椋子,也时常会这么质问自己,身上到底有哪些吸引了椋子的特质。第一个出现在她脑中的词语是“自卑”,并且就此驱赶了所有其他可能到来的答案,害怕失去一切的不安全感随之而来。可就在某一天,某个她也不知道的时刻,这样的念头与担忧烟消云散了——是奇迹?不,一定是椋子的功劳吧。

   想到这里,浅间露出了微笑。

  

   “居然露出了这种神情…是因为想到了椋子小姐的事情吧!”

   “嗯,是哦。”

   “可恶,好羡慕——不过,你好像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和椋子小姐之间的罗曼史哎?”

   “没什么值得说的内容,和大部分人差不多吧。”

   “稍微讲一下嘛!”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是个很长的故事——”

   浅间低下头,视线从久世的脸移到浅灰色的地上,尝试着去回忆起两人的故事。

  

   空气中的湿度又增添几分,方才还是浅灰色的阴云蒙上更深的阴翳。云层深处,某种类似低吼的声音正缓缓撕开平静的天际。雷雨要来了。

   ——努力拼凑着记忆的浅间并没有听到这一切。

  

  

   3.

  

   浅间是在高中与椋子相识的。

   或许是因为在童年的某一瞬受到的不明的创伤,或许是因为那来自青春期而尚未得到妥善处理的容貌焦虑,又或许是因为在升学的过程中切身感受到的过多的压力,自认为相貌平平、不算优秀的浅间深受自卑感的侵扰。在自我意识过剩的症状最严重的高中时期,她学会了用降低社交需求来保护自己,习惯了沉默寡言和自行消解、自我安慰的日常。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高中时的自己的话,一定是无趣吧,浅间时常会这么想。

   偶然的视线交汇——那个叫做椋子的女生,望向自己的眼神,原来与看向朋友时的眼神,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故事的开始就是这么简单。可对于希望得到认可、无比在意他人的目光的浅间而言,只需要某个传递出肯定的含义的动作、言语、乃至眼神,依赖感、好感便能够就此诞生。

  

   浅间至今都无法忘记那样的眼神,无法忘记如此温柔的椋子。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隐约的笑意。她循着记忆中那条时间线,尝试着追溯到更多的二人之间的记忆。

  

   后来呢?

   ……后来呢?

   好感是如何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彼此间的关系是如何超越了友情的?

   是谁率先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的?

   …………后面的故事呢?

   ——久未访问过的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除却故事的开头与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中间的故事,浅间竟然无法回忆起一分一毫。

   ………………为什么?至关重要的“中间过程”,为什么自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隐约的笑意瞬间崩塌,浅间努力地尝试着搜寻自己的记忆,可除了后背与前额逐渐沁出的汗水与愈发焦躁不安、怦怦直跳的心脏以外,她再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某种似曾相识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地向她袭来,暴雨前又湿又闷的空气涌入她的鼻腔、喉咙口,似乎正变得愈发浓稠而让她难以呼吸起来。和久世并排而行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试着缓解起身体愈发明显的不适感。

   “小眠?”久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浅间听见她在喊自己的名字。“怎么了?”

   在浅间觉得自己吸入的氧气快要耗尽而发出绝望的呻吟时,云层深处的低吼声终于转为激烈高昂的爆炸声,一滴又一滴的雨水打上了她因窒息而扭曲、扬起的脸。而后,大雨倾盆。

   ……

   ……

   “不好意思啦,还借你的衣服穿。”久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趿着拖鞋从浴室走出。

   还沉浸在方才的余波里的浅间回过神来,看着久世踱到自己面前,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真是的…雨下那么大,衣服都湿透了啦——”

   浅间附和着点了点头,转头重新看向窗外,脑海中却依然重复着那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她不再尝试着去驱散那层笼罩在记忆上的浓雾,转而去思考导致这浓雾出现的原因。是因为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琐事吗?不,应该是因为那东西的版本太老旧,导致存储能力变差了吧。她试着这么安慰自己,也不再管这样的理由能不能让她信服。

   浅间因沉思而失焦的双眼重新锁定在窗外,暴雨的声音让她一时觉得有些太过嘈杂,或者说,室内太过安静了,就连平时喋喋不休的久世,此刻也出奇的安静。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向久世脸上移去,却捕获到了某种从未见过的神色。

   “…怎么了?这么认真地盯着我?”

   “小眠,你刚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严肃话题让浅间有些不太舒服,她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她的视线从久世脸上移开,在尚未开灯的阴沉的室内四处游弋起来。

   “啊、嗯…调取记忆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看不太清楚。大概是存储功能有些老化了吧…果然版本太低不太好呢。”浅间十分自然地把拿来安慰自己的理由当做敷衍了事的借口。“抱歉啊,其他的故事,就等更新之后再跟你说吧。”

   “……真是的,椋子小姐也该好好关心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吧。”

   “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啦,那么吓人的样子,就算是路人看到了,也会过来询问情况的吧?”

   “放心,不会有大问题的。啊,对了,稍后等雨小一点了再回家吧,我送你去车站。”

  

   “椋子小姐她…有洁癖吗?”短暂的沉默后,久世抛出了一个毫无来由的问题。

   “咦、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浅间觉得这没来由的问题透露出某种不妙的气息,她坐直了身子,视线重新落回久世脸上。

   “没什么——明明出差去了,还自己带着洗漱用品,这种事情我可完全做不来嘛——”久世孩子气地拉长了尾音,重新露出那标志性的、在旁人看来有些轻浮的笑容。

   真是跳跃的思维啊,浅间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方才那过分敏感的行为感到有些可笑。一定是太累了吧…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雨一直下到晚上才停。

  

  

   4.

  

   周末中午的居酒屋远不如工作日夜晚的那样聒噪,加之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雨,店内的氛围竟显得有些萧瑟。浅间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环境,视线又落回久世的脸上。少见的严肃神色。

   不,并不少见。至少在这一周里,浅间每次瞥向久世时,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神情。是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吗?不经意间的某个举动、某句话伤害到了久世吗?可那天送她到车站、和她分别的时候,久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浅间一边想着,一边注视着久世那棕色的眼眸——她也在注视着自己。她在想些什么呢?那神情中蕴含的又是怎样的情绪呢?浅间读不出来,她只觉得那来自久世的眼神异常陌生、异常深邃,盯得愈久,心中的疑惑拧结成的不安便愈是强烈。最终,在某一时刻,浅间终于因难以坚持而移开视线了。

  

   长久的沉默。

  

   “你和椋子小姐…是怎么在一起的?”

   久世打破了沉默,浅间那漫无目的游移的视线随之移回久世脸上。这一回,她看到的不再是那让她感到陌生、乃至有些畏惧的严肃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笑容。可是,浅间心中的不安感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

   这表情自己分明已经见过许多次了,为什么,自己这次却只能感受到微妙的违和感与不安感?刚才那样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前后的态度转变未免太大了吧?而且,抛出的问题也显得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好奇心和八卦欲作祟,才特地把自己叫出来吗?只是这样而已吗?

   浅间并没有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仔细地端详起浅间那看上去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试着从其中读出那些更重要的信息。

   “……咦?只是想问这个吗?”

   “其实不是啦——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小浅说自己的‘记忆模块故障’了,对吧?在那之后有没有好一点,想起一些什么事情?”

   听到“记忆模块故障”这个词时,浅间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拍。在这一周里,她时常试着去回忆那段蒙上了阴影的记忆,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记起更多内容。至于所谓的“记忆模块故障”,只是自己为了自我安慰和应付久世而随口扯的谎,不存在好转这一说。想到这里,浅间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水。

   “嗯…还是记不起来那些事情。也许更新一下那东西的版本,就能好转了吧。”

   “好可惜——还以为你能想起些什么事情呢。对了对了,椋子小姐应该出差回来了吧?现在在家休息吗?”

   “啊、嗯、嗯…在的,我出门前还和她打了招呼。”

   “欸——你居然都没有问过椋子小姐吗?她应该记得的吧,你和她之间的事情。”

   久世的话语让浅间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拍。只是这一次,是出于对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自己在这一周里那么努力地想要一个人回想起那些事情,却不曾问过同为亲历者的椋子呢?是害怕她担心自己的状态吗?

   “…咦?这么说的话…好像真的没有问过。”\\t

   浅间又喝下一口水,屋内的空气有些闷热,是没开空调吗?

   “对了对了,浅间的家离这里不远吧?要不要…带我去拜访一下椋子小姐?”

   不安与违和感在不知不觉中膨胀到了极点,浅间觉得有些胸闷,她伸手扯了扯领子,又喝下几口水。

   “哎?今天?现在?”

   “因为好奇嘛,一直没见过椋子小姐……怎么样?”

   浅间的视线又一次回到久世身上,对上那双棕色的眼眸。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意识到那违和感和不安感是来自何处的了——那双眼睛,没有丝毫在笑的意思。深邃、陌生、几乎快要将她洞穿。

  

   “你没有觉得吗,‘椋子小姐’自始至终只在我们的对话里出现过嘛…”

  

   浅间无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这才注意到,后背的汗液早已干透,将贴身的衬衣粘在皮肤上,有些凉飕飕的。

   “……哈?”

   这家伙…明明没有喝酒,却能说出这样的胡话啊。浅间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只是字面意思噢,我从来没见过椋子小姐嘛——”

   心中的不安感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反倒因为愈发膨胀而使得浅间觉得有些胸闷。

   “上次去浅间家的时候,椋子小姐恰好去出差了,对吧?”

  

   ——为什么?你知道那是编造的胡话吧,浅间?

  

   “你想说什么?那并不是编造的理由。”

   “我知道,那天我也去过小眠的家了嘛…的确没有看到椋子小姐。”

  

   ——为什么?你在害怕些什么,浅间?

  

   “你还记得我问了你什么吗?”

   “…是指‘洁癖’的事情吗?”

   “没错——椋子小姐出差时会携带洗漱用品,当时的我是这么问的。”

  

   ——这家伙在胡乱说些什么?为什么不阻止她,浅间?

  

   “因为浅间家里面,只有一套洗漱用品嘛。”

   “那、那只是她的习惯罢了…”

   “嗯、嗯,我知道的,因为有洁癖,所以出门会携带一套洗漱用品,也算合理啦。只是——”

  

   ——不要再听下去了,浅间。那是个错误的推论,你明白的吧?

  

   “只是——为什么,连衣柜里的衣服,都要全部带走呢?”

  

   ——快让她闭嘴,浅间。

  

   “我只看到浅间的衣物噢——全部都是平时浅间穿过的衣服,一件没见过的衣服都没有。”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完全没有这个人的生活痕迹,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

   “说到底…椋子小姐,真的存在吗?”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浅间猛地站起身来,沾满汗液的手掌将木质桌子拍得乒乓作响。

   “告诉我,浅间。‘椋子小姐’是谁?”

   “椋子就是椋子,她是真实存在的…她明明陪了我那么久啊,你知道的吧!”

   大脑发热、身体发热。浅间不顾周遭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愈发愤怒而无力地叱责起久世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听见那胸腔里不住搏动的闷响,她能够感受到太阳穴与耳膜处不断传来的胀痛感,能够感受到面颊的滚烫温度。

   “这都是你的猜想,荒谬到可笑的猜想…不要再说了!”

   “…这是医生发给我的,是浅间 眠小姐的体检报告。”

   久世的眼神依然深邃而陌生,只是这一次,浅间读出了那里面的情感。

   “你听说过一种名为‘可能性矩阵(Possibility Matrix)’的病毒吗?简单来说…就是让你误以为某些‘可能性’变成了现实,可实际上,它们并没有发生。”

   那是怜悯、哀恸与热切的凝望。

   “我想…失眠也是并发症之一吧。”

   心跳过速、血液上涌、难以呼吸。

   “告诉我,浅间。”

   熟悉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椋子是谁?”

   “你看到的那种‘可能性’,是从何时开始的?”

   可这个噩梦并没有结束。

  

  

   5.

  

   暴雨倾盆,夏日的空气依旧沉闷。

   浅间站在声控灯没有亮起的楼道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雨暴戾地冲刷着外面的一切,发出强烈的轰鸣声,但相较于浅间脑海中庞杂的思绪和噪声,倒也显得不那么刺耳了。

  

   椋子…是假的、是幻影?

  

   她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那扇门,看着那距离自己攥着钥匙的右手只有几公分的门锁,眼前却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失眠的深夜,她与椋子相拥、交缠、入眠的画面。

  

   陪伴了自己那么久,几乎称得上是精神寄托与支柱的椋子……只是自己幻想的产物?

  

   她在害怕,害怕打开这扇门,害怕面对椋子。倘若打开这扇门时,椋子已经消失不见,那样或许还能让自己更好地接受现实,省去了作出抉择的麻烦。可要是……那个出门前还与她道别、叮嘱她带上伞的椋子,一开门便关切地迎上来、询问自己为何淋湿,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久世没有理由骗她,医生更没有理由。可是——

  

   他们…他们不了解椋子,更不了解自己…误诊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浅间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左手抓住自己颤抖的、右手的手腕,随后,用力地拍打起房门。门板将她的手掌震得发麻,发出的声音让头顶的声控灯亮起。

   她需要确认,需要自己来确认。

  

   她应该能听到吧?

  

   浅间屏住呼吸,将耳朵贴上门板。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你应该能听到吧?椋子?

  

   吸入的最后一口氧气逐渐耗尽,窒息感再度涌了上来,浅间死死地抿住嘴唇,不肯透出一丝气息。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求你了。来开门吧,椋子。

  

   反胃、窒息、晕眩,浅间绝望地张开双唇,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得不再次呼吸起来。她无力地跌坐下去,因方才的窒息感而溢满眼眶的生理泪水沿着面颊不断滚落。

  

   求你了——

  

   头顶的声控灯又暗了下去。

   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浅间用钥匙打开了门。她看见椋子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祖母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室内发着淡淡的光芒。

   生理泪水不断滚落,难以停止。

  

   啊啊…一切都只是个梦啊。

  

  

   这是她与那个名叫椋子的人分手后的第二年。

   浅间当然不记得这件事,因为那所谓的“病”;而多亏了那病的症状,她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便能够忘却这样的事实,心安理得地在谎言与幻觉中继续生活。

   寄托在他人身上的好感、信赖感、乃至爱意,从来都不会随着那个对象的消失而干净利落地一起消失。——它们的死去与崩塌向来伴随着烈火与痛苦。倘若那样的烈火能够冲破胸腔,那一定会将渺小的人都吞噬殆尽,让那人体会到一切不能用言语诉说的痛苦。但依然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那便是所谓的后遗症,烧灼的疼痛会让那人不再确定,自己的胸膛里,是否还能再一次建筑起那样的情感,那些被称作“爱”的东西。

   所以,最好的答案就是不让那崩塌与烈火发生。至少对于浅间来说,这便是足够好的答案。

  

   6.

  

   “我…我很抱歉,小眠。”这是通话接通后,久世说的第一句话。

   浅间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她没有生气,激烈的情绪也早已宣泄殆尽。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吗?”

   浅间依然没有说话,她看向紧锁的房门,椋子就在外面,在客厅里面。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去医院吧,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你不能再活在这个…梦里了。”

   “……椋子她…会消失吗?”

   “对不起,浅间,她不是真实存在的,所以——”

   “我知道了。”浅间停下来回踱步的动作,向着房门走去。

   “听我说,浅间,你能够感知到的一切关于椋子的事情,都只是通过向大脑输送错误的信号模拟出来的…她会做那些事情,只是因为你希望她那么做,所以——”

   “不用再说了。”她打开门锁,深吸了一口气。“让你费心了,久世。”

   “等一下!浅间、小眠、听我说!冷静一点,我现在就过——”

   浅间挂断了电话。

  

   沙发上的椋子站起身来,祖母绿的眼眸望向浅间,表情无辜而关切。浅间看着椋子,看着那样无辜的表情,只觉得胸口一阵抽痛。

   自己能够接受这样的选择吗?就那样…扼杀掉面前的椋子,真的可以吗?就算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谋杀,只是清除错误的数据,自己就能够下得去手吗?

   浅间在椋子身旁坐下,右手拉起她的左手,托在掌心,用拇指细细地摩挲起光滑的手背。白皙、小巧的手,连手背上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椋子的脚…大概也是如此吧。浅间一边端详着那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小手,一边想着。

   “怎么了?”

   椋子的声音传来,浅间的视线便随之转移到她的脸上。

   祖母绿色的眼眸。浅间喜欢这双眼睛,她一直觉得这样的颜色很好看,总会让她想起那些乖顺的猫咪。在那些难以入眠的夜里,浅间也是这样看着那双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在如此浓郁的寂静中。

   不算太挺拔的鼻梁。浅间记起,自己平日里总会与椋子打趣,说是用手指刮那鼻梁太多次,才导致它变得不那么挺拔——这样的记忆碎片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清晰,清晰得宛如扎入大脑那样令她感到疼痛。浅间伸出手指,像平常那样,弯曲起指节,沿着那弧线轻轻刮蹭一记。

   再往下,便是那小巧的嘴唇。浅间喜欢那双薄唇稍稍翘起,向她索吻的模样,可此时此刻,这双唇正因主人的担忧和关切而紧紧抿起,显得不那么好看了。

   浅间无比认真地、比以往都要认真地,端详着椋子的面孔。她无暇去分析自己这样做的动机,那或许是出于某种爱怜、某种不舍,是某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复杂的情感,那或许又只是最单纯的爱意。浅间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是牢牢地盯着那幅面孔,想要将这幅面孔牢牢地烙印在记忆里。

  

   自己是做不到的。浅间不能、也不会将自己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抽走,她不能接受失去椋子这个结局,更不应该遗忘有关于椋子的一切。可是…

   难道自己就能够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自己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椋子”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幻影吗?倘若自己不知道自己正身处幻觉之中,她自然可以选择继续活在这样的梦里,可现在,难道自己还能继续装作不知道,这样得过且过下去吗?对她而言,忘却久世说过的话,并没有那么容易。

  

   浅间闭上酸胀的眼睛,耳畔再度传来椋子关切的问候。

   “从一回家就这么低落…发生什么事了?”

   换作平时的自己,一定已经向椋子撒娇起来了吧。可这样的关心,在现在的浅间听来,只是徒增更多悲伤而已。庞杂的思绪因为这难以克制的消极情绪而变得紊乱,浅间觉得自己再难思考清楚,就算再逼迫自己,恐怕也无法作出抉择。

   她望向椋子,看见她再一次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她双手捧起椋子的面颊,用干燥的嘴唇吻住了那张嘴,施与了绵长而不舍的一吻。她需要的并非关心,而是挽留,能促使她作出决定的挽留。

   “我想要你。”吻罢,浅间扬起脑袋,发出干燥且沙哑的声音。“挽留我吧。”

   短暂的沉默后,椋子牵起浅间的手,将它重新放回自己的颊侧。

   “那就来做吧。”

  

  

   7.

  

   浅间褪去椋子衣物的动作缓慢而小心——她的手轻轻捏住椋子衣服的下摆,一点一点地向上提起,她的视线则虔诚、认真,如同拆封一件贵重且神圣的礼物,欣赏那一点一点展现在她眼前的绸缎的光泽与质感——椋子那纤细的腰肢、带有情色意味的腰线、光滑白皙的肌肤,就这样在她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那向上提起衣物的动作便停滞了,她的食指轻轻点上椋子的腰肢,引得那身子轻轻颤抖一下。而后,那根食指便轻轻地在那处光滑的肌肤上逡巡、上下游移起来了。

   “嗤——等…”

   指尖的触感光滑而温热,因痒感而绷紧的肌肉富有韧性,浅间能感觉到,在她身下的椋子竭力地克制着身体颤抖的幅度。她能听见椋子那已经紊乱、打颤的呼吸声,听见从那紧紧抿起的嘴唇缝隙间露出来的含糊笑声。

   缓慢拖行的挑逗转为抓揉,浅间将掌心贴上椋子的腰侧,指肚抵住那处的光滑肌肤,稍稍用力地揉按起来。只片刻,身下的椋子便忍耐不住,发出宛转而又悦耳的笑声,而那被十指牢牢粘住的腰肢,也活泼地上下弹跳、挣扎起来。

   “哇啊哈哈哈!停、停下呀哈哈哈啊!”

   浅间抬起头,方才还半眯着眼的椋子,此刻正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动作扬起了脑袋,露出难以收敛的笑意。她的腰肢向下压了一些,将椋子的挣扎范围又缩小一些,十根手指则紧紧地贴合在肌肤上,用力地刺激起那处紧紧绷起的肌肉。意识到无处可逃的椋子不再白费力气扭动腰肢,两条双腿不安分地向着空气胡乱踢蹬,将沙发的坐垫都拍得震颤起来。

   激烈的刺激动作只维持了片刻,椋子的脸颊便已染上一抹红晕,胸脯也因那急促的呼吸不住地上下起伏。浅间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也不再十指并用,而是用指甲轻轻刮蹭起来。

   “呼、嘿嘿、痒……”

   椋子发出的声响渐渐减弱下来,声音却变得含糊甜腻,间或夹杂几声轻笑。浅间知道椋子的腰肢敏感脆弱,用指甲轻轻刮擦便能让她发出这可爱黏腻的呻吟——这是她前戏时常用的手段,好让椋子像猫咪一样乖顺、柔软下来。

   指甲的刮蹭范围逐渐扩大,浅间的手指划过椋子那不知是因为过分舒适、还是过分敏感而向上拱起的腰肢,轻点几下肋骨,便探入了尚未被完全褪去的衣物,向着侧胸与腋下奔去了。

   方才的玩弄恰到好处,椋子的肌肤上已然沁出一层薄汗。腋窝那柔嫩温热的质感被这一层细密的汗珠润滑过后,显得更为光滑。手指只需轻轻地绕着那处打转,椋子那甜腻的喘息声中便又增添几分笑意,手臂也紧张地贴近身侧,似要护住那处。

   这样的挑逗并未持续多久,椋子发出的声音便愈来愈长,愈发婉转,如同猫咪撒娇时发出的声音那样。浅间低下头,轻啄几下椋子那上扬的嘴角以示安抚,又将那被卷起至胸前的衣物褪下,椋子的上身便只余一件胸衣了。

   短暂的撩拨似乎勾起了椋子的欲望,那双白皙的小手颤抖着,在她自己的肌肤上来回抚摩、擦拭,就像是在抚慰自己那烧灼着的、难以得到满足的欲望那样。

   “呜、给我…”椋子发出了第一声哀求。

   浅间的动作停滞了,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有力地抽动了一下。脑海中庞杂的声音在某一瞬间变成了无尽的空白,如同被抽了帧的视频,方才还连贯着的思绪也随之停滞。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欲望,或许是情感。——浅间的身体开始出汗了,但还不是时候,她还需要更多的哀求、更多的挽留,多到让她足以彻底忘记那些繁复的声音,让她不用再作出抉择。

   浅间低下头,用鼻尖去磨蹭椋子发红的耳朵与脸颊,屈膝抵上椋子的腿间,将椋子那并拢在一起相互磨蹭的双腿也分了开来。她克制住呼出气息的颤抖,试着忽视掉身上愈发滚热的不适感,低声地拒绝了椋子的哀求。

   “还不行…再多求我一点,椋子。”

  

   她的手绕过腋下,解开胸衣,那因兴奋而稍稍挺立的红嫩乳尖便就此展现在她眼前。她俯下身,认真地打量起椋子的乳房——那饱满而圆润的轮廓因平躺的姿势而显得扁平了 一些,粉红色的乳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更加动人,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胸脯起伏都会掀起一阵小小的乳浪。只片刻的凝视,浅间便感受到,某种东西在她的胸腔里开始抽动、燃烧起来了。她将手指轻轻地点上侧胸,从那处产生的小小凹陷中,传来了温热与柔软。

   “我很喜欢你的乳房,不管是形状还是手感。”

   确认触感的戳按动作停下了,浅间的右手轻轻覆盖上椋子的乳肉,因情欲而显得稍高的温度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向浅间传导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让它先兴奋起来,你有意见吗?”

   椋子的乳房尺寸不算很大,浅间的手掌便足够覆盖。她轻轻地抓揉起那团柔软的乳肉,置于半挺立着的乳尖两侧的中指与无名指便随着这动作,重复起合拢、松开的动作——合拢时,那乳珠便被两指轻轻夹住、碾磨,身下的椋子便轻微地痉挛一阵,发出的呻吟也掺入更多几分欲望;松开时,渴求得到更多爱抚与快感的椋子则会不安分地挺起胸膛,尝试着将那乳肉向浅间的掌心推去几分,好似一丝一毫的快感都能让她满足那样。

   另一侧的乳尖则被浅间用嘴唇含入。她有意将嘴唇环成的圈扩大了一些,好在吻上那乳尖时,将粉红色的乳晕也一并轻轻吮入。她用舌尖沿着乳晕打起转来,一圈又一圈地向着中心那最为敏感的乳首靠近——这样的挑逗自然使得乳尖飞快地充血、彻底挺立起来了,浅间便将嘴唇轻轻抿起,用舌面飞快且猛烈地来回舔舐起那一处。

   搓揉、舔舐、拨弄、吮吸…唇舌与手指带来的快感不同,却作用于同样敏感的两侧乳尖,强烈的快感让椋子的下巴高高扬起,双手揪住浅间身上的衬衣,双腿紧紧地环住浅间的大腿。浅间知道椋子在渴求什么,前戏已经足够漫长了,积蓄在身体内的快感需要释放。她褪下长裤,椋子腿间的亵裤因为泛滥的爱意而沾上了水渍,紧密地贴合在那小小山丘上,勾勒出模糊的形状。

   “求你…给我——”椋子发出了第二声哀求。

   浅间的动作再度停滞,她望向椋子,那祖母绿色的眼眸因那层薄薄的水雾而有些看不真切。她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共鸣与抽动正在愈来愈强烈,脑海中的思绪也逐渐变得粘稠、混沌。——椋子到底是不是幻影,这个问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倘若自己真的那么在意这个问题,便不会被她的哀求勾起情欲,或许…或许这样的选择本来就不是非做不可的。

   浅间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但她还需要一声那样的哀求,需要那一点点的火苗将自己的身体彻底点燃,将残余的理智全部蒸发,好帮助她作出那个决定。

  

   她俯下身,用微微汗湿了的手掌去抚摩那两条光滑的大腿,去揉捏那紧致的肌肉,将自己掌心的汗液均匀地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涂抹开来,与椋子的香汗细密地混杂在一起。她听见方才还呻吟着的椋子发出轻笑,注意到那双白皙的小脚绷得笔直,便猜想一定是椋子那敏感的神经使得她从这掐捏揉按的动作中获得了痒感。她的手便在大腿、膝盖窝、小腿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可视线已然被那双素足给吸引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如此认真地、用这样灼热的目光打量过那双脚,自然也不曾注意到这双脚是如此性感而诱人。纤薄的粉白肌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依稀可辨;轻轻蜷曲的脚趾与紧绷的脚面,让那足底的软肉被挤压得生出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褶痕;脚掌与脚跟红润而饱满,根根脚趾也呈现尚好的圆润与形状,没有挤压与磨损的痕迹,足心浅沟处的颜色在对比之下则显得粉嫩而诱人。

   浅间贪婪地用视线来回舔舐着那双脚,不断上涌的欲望让她再难克制住粗重的喘息,只是用看着已经不能满足那涨势迅猛的欲望了。她胡乱摸索的手扣住了椋子的脚腕,将那两只脚并拢在一起,抬起至她的眼前。她将鼻尖埋入那两半足弓拼凑而成的小小洼地,嘴唇翕动着贴上那光滑、柔软、温热的足底,将那喷涌而出的欲望化为狂热的膜拜。

   浅间的舌尖轻轻抵上那处足心,用力地戳按、确认起那浅沟的触感。只是这试探性的动作,便让那双被扣在一起的脚腕不安分起来了。她加大手上的力气,将那双脚挣扎的可能性一并剥夺,而舌尖传来的柔软质感让她更加放心地吐出更多舌头,将舌面完全贴上那处的肌肤,用力地舔舐起来。

   “呼呼嗯嗯…痒!”

   含糊的嘤咛声掺杂入笑声与娇嗔,十根足趾紧紧蜷曲,这敏感的尤物竟连这样的舔舐都无法忍耐么?这样的回馈使得浅间的身体传来整整兴奋的晕眩,她用力地用舌头抚平那凸起的道道褶皱,将涎液均匀地在那寸肌肤上晕染开,留下浅浅的水渍。

   粉嫩的足心很快便覆上一层晶莹的光泽,可只是这样,并不足以满足那燃烧着的欲望。她张开双唇,用那唇肉贪婪地抿起椋子红润的掌肉,用力地嘬入口中,用牙尖来回碾磨起来。相较于舌尖舔舐的微弱刺激,用牙齿进行的逗弄效果显然要好上不少,浅间明显感觉到那双脚腕挣扎的力度变大了,而不安分的脚趾则不断地前后摆动,轻轻地叩击着她的面颊。

   “哈啊啊、痒、痒死了…”

   椋子的呻吟和讨饶仍在继续,浅间瞥见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探入了那被洇湿的底裤,抚弄着那泛滥而烧灼般空虚的蜜穴,才意识到自己的私处也正经受着同样的感受。她眯起眼睛,松开那留下了浅浅牙痕的脚掌,将那些勾引似的在她眼前摇晃着的脚趾揽入口中,吮吸、亲吻、轻咬。

   饱满而富有韧性的趾粒在她的口腔中跃动,按压、搅动起她的舌尖,也连带着搅动起她残存的理智。恍惚中,她听见了椋子发出的第三声哀求。

   “给我你的全部,浅间。求你了…”

   她再难抵挡这热烈的情感与欲望。她低下头,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而每解开一颗,那胸腔中的跃动声响便又清晰一分。她不再去思考那个困扰她的问题,也没有再被消极的情绪所沾染,此刻的浅间遵循着本能的欲望,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开口,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试着神圣而庄严地宣读出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离你而去的,椋子。

   “我不会离你而——”

  

   咚、咚、咚。

  

  

   8.

  

   在“去”字即将出口时,她听见某个更明亮、有力的响声,淹没了胸腔中的心跳声,让尚未组织成句的话语被冲散、咽下,将她的喉咙阻塞得发胀,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呼吸。

   她望向那声音的来处——紧闭着的大门传来急促而响亮的叩击声,门外传来的是久世急切的呼喊声。

  

   咚、咚、咚。

   “小眠!开门!听我说!”

  

   咚、咚、咚、咚。

   “再这样下去的话…你的生活只会和现实的割裂愈来愈大…!”

  

   咚、咚、咚、咚、咚。

   “会有解决办法的…相信我,浅间!”

  

   咚、咚、咚、咚、咚……

   “求你了…开门吧。”

  

   ……

  

   寒意从头顶开始向下蔓延,将欲火逼退大半,浅间那紧紧拽着衬衣的手也缓缓地松了开来。

   那惹人厌烦的神明,或是自以为是神明的家伙,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视野重新明晰,脑海中的杂音重新出现,消极的情绪裹挟着难以抉择的问题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听见椋子小声地哀求她不要走,也听见久世那在她看来愈发惹人厌烦的劝说声。

  

   该开门吗?

   或者,该继续做吗?

  

   浅间并不知道答案,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那上涨的潮水已然没过了自己的胸口、喉咙、乃至头顶,肺里吸入的最后一口氧气也已然消耗殆尽。——窒息感,又一次地涌了上来。

   她绝望而痛苦地张大了嘴。

   可是噩梦并没有结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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