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无名荒岛,不存在于绝大多数的地图上。毕竟这座岛屿实在太小,也不靠近主要航线,会造访这里的也只有那些海鸟了。九月的圆月下,岛上的树林在深夜中也沉寂了下来。但是很快,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鸣便将这份安静打破了。
海鹰直升机的舱门大开着,男人坐在一侧的地板上,双腿耷拉在机舱外,这样他就可以在靠近地面时一跃而下。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乐园中,有着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必须在这个深夜造访。
“司令官,我三小时后来接你!”
耳畔无线电中少妇的声音伴随着直升机的旋翼轰鸣声远去,男人看了一眼手表,两根绿莹莹的指针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有两个半小时,这么想着,男人将固定在头上的微光夜视镜拉到眼前,踩着海浪的拍击声开始攀登那坐岛中央的小山丘。他自在地穿行在树林中,脚步轻盈地几乎没有惊起什么涟漪,实际上对他来说,这样的环境远比晃动的甲板来得熟悉。
用了没几分钟他就登上了山顶,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块大一点的石头,顶上光秃秃的,除了一些苔藓之外什么也没有,视野倒是非常不错,能将整个岛屿和周边的海面尽收眼底。
绿色的视野摆动了几下,很快在那片荒芜狰狞的岩石色中找到了那块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又浑然天成的东西。
那是一块残破的直升机舱甲,看得出来摆在这里有年头了,它就那么斜倚在一块岩石上,好似一位君王端坐于高塔上的王座,眺望着塔下的王国。那褪色的外漆和绿色的苔藓也说明,时间也在这里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只属于它的痕迹。
男人取下夜视镜,皎洁的月光下,褪了色的金属反射着柔和的月光。他用手指轻轻拭去附在金属上的苔藓,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擦去爱人脸上的泪。一阵夜风吹过,在金属板弯折的一角,那根挂在上面的银白色链条轻轻摆动了起来,连同上面那块金属片,好似无声的风铃。
看到这一幕,男人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同样的金属片,上面只有两个汉字和一串英文。
天璇 Merak
“又是一年啊......”
将挎在肩上的步枪和背包卸下,男人盘起腿席地而坐,拽过背包,掏出一瓶酒和几盒罐头。
“今年物资有点紧俏,没给你准备奶茶,对不起,明年给你补上。”边说着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金属杯。
“别摆出那样的表情,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千杯不倒。”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将两个杯子倒满。
“还记得在学院的时候,一屋子的老头子全被你喝趴下,那个时候啊......”
男人抓起离他较近的那只杯子,跟放在地上的另一只猛地一碰,金属的铿锵声中,四处飞溅的液体反射着那皎洁柔和的月光。
“那时候他们说我吃软饭....虽然你比我还小一岁......”他一仰脖将杯中的烈酒灌下,几滴液体顺着他上下抖动的喉结流进脖领,分不清是酒,汗水还是其他什么液体。
“哈~~~~!”
男人大喘着气,看得出来他并不经常喝急酒。
“日子越来越难了,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兵力越来越弱。那些当权的家伙,有的也开始指责我们是乱花纳税人的钱。”男人又一次将杯子满上,但是这次他没着急喝。“跟你同一期的老家伙们都差不多了,死的死,走的走。好在我这一期,阿黛尔,比托,艾米丽和安东尼他们都还好,大家都还各司其职。安东尼在年初的时候差点丢了小命,还是我带人空降去救他的。说起来我得感谢我老爹,当年是他把我丢进特种部队的,要不我学不会开飞机。至于艾米丽,黄石那次也够她受的了。阿黛尔和比托倒是没什么问题,我自己嘛,艾露西亚不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顺便,你知道吗,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跟深海进行了联合作战行动,算是帮你完成了你当年想将深海纳入麾下的夙愿吧。那次行动规模巨大,半个地球的军力都被调动了,而且我必须承认,深海舰队的战斗力是真的过于强悍了,只是缺乏优秀的指挥...”
很突然地,那块舱甲倒了下来,砸在了男人脚上。
“痛痛痛!我没骄傲,我只是陈述事实。”男人一边将倒下的金属扶起来,再次倚靠回岩石上,一边继续讲述着“就像我去年跟你说的关于深渊的事情,也许你当初怀疑的那些是对的。也许我们真能找到共存的方法呢?我现在也还是时常怀疑战争的意义,但是我没有你那么细腻和温柔。比起将军,我更像个战士,我能做好的只是保护我的伙伴,保护我爱的人......”
男人眉飞色舞地讲着,而那块舱甲只是慵懒地倚在岩石上,好像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女主角。
“别愣着,来,吃菜。”
咔嚓哗啦的声音之后,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混合着酱汁的甜香和肉香,加上刚刚的酒香,经过那略带咸腥气息的海风调味之后,混合出了一股让人猛咽口水的味道。
“红烧肉罐头,我从驻扎在神州那边的朋友那弄来的,你家乡的味道。”男人将敞开的金属罐郑重地摆在那块舱甲面前,又去开另一个罐子。“谢天谢地,太平洋航线恢复了一点,我这大西洋上的孤岛也能吃到这样的美味了。”
就着月光和海风,男人咽下了一块肉,拿起杯子轻轻地碰下,又抿了一口酒。
“果然这样边喝边聊才好啊,你说是吧,师姐。”
夜风开始变强了,那块舱甲被吹得动了一下。
“在学院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比男人还男人,但是我知道,你的柔情只属于你麾下的姑娘们,还有我。瞧我这记性,连惯例都忘了。”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相框,相框中是一张手绘的一男一女两人合像,画中的男性跟这张倒映在镜框中的脸一般无二。那位女性则身材娇小,清秀的脸庞上戴着一幅不小的圆框眼镜。一头黑色的长发扎成柔顺的马尾,自然地垂落在胸前。两人站在一起,仰望着天空,说不上十分亲密,但关系也绝非一般。
“谁能想到,这竟然成了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男人将相框摆在了自己的对面,倚靠在那块褪色的舱甲上。
“你问我的港区怎么样?很好啊其实,来报道的姑娘也越来越多了,大家也都很努力。这次的七周年聚会上我们还办了音乐会呢。基林酱真是大放异彩呢,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你摸摸头就会害羞地咬舌头咬个不停的小姑娘了。声望她在英国过得很好,日子轻松平静,但是每当有大型作战的时候还是会再次披挂上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我们的非洲战神。我港区的大家都很好,承蒙你寄挂了。对了,托你的福,我跟列克星敦的感情一直很好,前两年还策划了一次疯狂的蜜月旅行。”
幸福的笑容开始出现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但是转瞬即逝。
“你以前说你不着急,你要先完成任务,你要对你麾下的姑娘们负责。等把我们的敌人赶走以后,你可能会退役,然后找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生子。你说不需要多么了不起,只需要能给你一个家的感觉,让你可以在每天早上对他的背影说一句路上小心,晚上说一句欢迎回家,这就可以了。平时你可以做贤妻良母,逢年过节的就休息一下。我和列克星敦还可以去你家串串门。你说能带点奶茶最好,空手也没关系。我和你老公可以在厨房里忙活,你们二位则可以在沙发上聊着属于女孩子的话题。孩子们会在旁边嬉戏,直到饭菜上桌,然后你会把我们全都喝趴在桌子上。可惜,这样的景象,永远都不会有了。”
有些癫狂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男人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终端,按亮。电子屏幕发着幽幽的冷光,他看着那个永远不会再闪烁的灰色头像,愣的出神。
“想你了啊,师姐......”
男人又去够自己的杯子,才发现不知何时被自己喝空了。
“不说了!喝!”
他抓起那只瓶子,将瓶子的小半瓶液体一饮而尽。
“这海风还真是刺激,眼睛都生疼了。”
他摸了摸眼睛,嘴上不住地给自己找着辙。与此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光。
“对了,差点忘了每年都给你带的礼物。”
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男人边说边去掏背包,实际上他怎么可能忘。
最后,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束白色的花,一朵一朵的六瓣花朵宛如六芒星般。那圣洁的白色,给人一种清新悦目,优雅朴素之感。
“圣星百合,你最喜欢的花。我很想在这里种上几株,但是这里没有土。但是你放心,我每年都会来这里,都会给你带过来的。”
男人弯下腰,将那束花摆在了那块舱甲前。又是一阵夜风吹来,舱甲弯曲的一角,翘起的蒙皮抖动了几下,触碰着男人的头部。像是一位姐姐,温柔地抚摸着弟弟的头。男人直起身,后脑勺上的两根飘带随着海风起舞,在他身后,一轮如血的红日从海平面下慢慢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圣洁的白色花瓣上,那洁白竟变得质如玛瑙,似有了透明感;洒在褪色的舱甲上,将已经失去光泽的蒙皮又一次照射的熠熠生辉,好似那沐浴在圣光中,天使那洁白的羽翼。
“我得走了,你知道的,每逢周年,深海总有大动作。”
男人拎起背包,将步枪重新跨上肩头,转过身又一次踏着海浪的鼓点从来时的路走了回去。那阵熟悉的轰鸣声,又一次由远及近。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永远幸福。”
......
“自从她乘坐的飞机在这里失事后,我就......”
“搜索队只发现了那块被冲上岸的残骸,是吗?”
富有节奏的轰鸣声中,列克星敦的纤手并没离开她面前的那根杆子,她转过头,透过飞行头盔的遮阳挡看 着坐在自己右手边副驾驶位上的男人。那位带他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已经逝去,后来在军力调整的时候,新的港区便落成在了这片身处最前线的海域。
“是啊,一块金属,竟然能被冲上岸。”
“大概天璇中校自己也希望我们能记住她吧......”
“不用说也不会忘了的。”提督的话语因为酒劲有些语无伦次,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清晨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的。“有人会提前退出,有人会离去,甚至有人会牺牲,这种事情也总要有人去做。”
“而我们能做的,不管怎样,就是铭记他们吧......”列克星敦用左手去调整无线电频率,准备一会跟基地的管制塔通话,“看呐,司令官,太阳升起来了。”
“是啊,就算在最黑暗的夜晚过去后,黎明也一样会到来。”
“那些逝者,献出了他们的一切,只为让黎明之光再次普照。”
“努力过好每一天,珍惜与你们,与港区的每一步,都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无论怎样,司令官......”
让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