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线早就被白雪巴摸透了。
周一的晨读过后,从树林中跑出的金发辣妹就是她,晴天还能看见她的金属耳钉在阳光下反光。跑出来过后,她就会躲在花坛旁的灌木后,而风纪委员和学生管理处的老师就会从这里巡逻,一路到行政楼的会议室开会。
等他们过了这个转角,钟楼的钟会响八次,周会就开始了,保健室在开会的半个小时内是没有人的,踩着花坛,凭借着身高优势,就可以翻进保健室的窗户,再出门右转,走上三楼,楼梯口旁边就是她的教室。
去年高一的时候更方便,教室在一楼。升了年级不过是教室向上平移,班级换了也总是能够在会议结束之前溜进教室的。
只是这学期第一次就失算了,半个身子还挂在窗户上,就和床上那个灰白色头发的少女对上了眼神。
对方也吓了一跳,粉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少秒,那边的少女眨了眨眼,才回过神。
白雪巴的手臂撑了一会儿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为了不摔了下去赶紧翻了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条路线上遇见人。女孩发色这么特殊,她却完全没有印象。就算是染发也应该在小圈子里就听说过。想来应该是新生。
白雪巴瞥了一眼那个女生,对方已经摆出一副“我没看见你你快走”的模样低头看书了。既然对方识相,就没必要再去装一副凶恶模样威胁她了。于是白雪巴也无视了她,继续自己的凯旋之路了。
同样的事情每周都在发生,只是没有再对视,那灰白色头发的女生只是抬头瞥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白雪巴也只是淡淡地扫过那个女生,没有任何停留。
但是半个学期下去,注意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那个女生手上的书有时是教科书,有时是文学作品,有时像是自己打印出来的,大概是剧本。那个女生头发总是披在肩上,进入初夏之后也许是觉得有些热了,会分成两股,绑成低低的双马尾,发尾的颜色更深,像是上好的狼毫浸了点墨水。
也许左眼下两颗可爱的泪痣就是她自己用这发尾点上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可真是太懂得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具有杀伤力了。
被那双吊眼梢的水灵灵的眼神冷淡一瞥,白雪巴却仿佛脑内就和女孩那双眸子一样,成了粉色的海洋,海浪轻轻拍在她的神经和血管,拍在她每一个细胞上,让她心里直痒痒,让她浑身上下都感到躁动不安。
有精力看书的话为什么不去教室呢?虽然自己一个周末会和辣妹朋友玩到半夜顺势翘早课的人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她想问的是,这孩子身体是怎么了?
大概是真的比较虚弱,因为白雪巴有时能瞥到有很多格子,像是颜料盘一样的药盒在床头柜上,有几次一瞥之间目光会扫到旁边的垃圾桶,里面有喝完的还插着吸管的棕色药瓶,有看上去就软软的还残留着黑色药渍的塑料小量杯。
真的知道她身体虚弱,是入夏的时候,翻进保健室的窗户,看见那女生蜷缩在床上,弓着脊背,背对着白雪巴,颤抖着,咳嗽一声一声,剧烈得让保健室的床也陪着她呻吟。
赶紧跑到她身前,看到她那像是狼毫的发尾染着鲜红的墨水,而床单像是画布上开着一朵红色的牡丹。
白雪巴慌了。她一直都是躲着向行政楼会议室开会的人群走,迅速溜进保健室,庆幸保健老师不在。
这是她第一次疯了似的往开周会的会议室跑,第一次嫌弃自己违反校规的黑色小皮鞋不能让自己跑的更快。
抓住还在去开会路上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开口才发现自己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个人,保健室的,咳血了!”只能这么说。
和医生一起跑回保健室的时候,女生已经没有咳嗽了,只是虚弱地半睁着眼睛,蜷缩在那里。
那女生叫健屋花那,身体很虚弱。得了什么病白雪巴记不住,只能听懂是一串片假名组成的外来词。
健屋花那周末回去医院做一次检查,弄些莫名其妙白雪巴听不懂的东西,检查过后的一天会很虚弱,因此待在保健室,为了不耽误学习而在床上自学。
于是那天起,骨子里还是热情少女的不良辣妹白雪巴托人问到了保健老师,也就是那个女医生的电话号码,每周一半个小时的开会时间,由她悄悄翻进保健室,陪在健屋花那旁边,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用自己偷偷带进来的手机打给医生。
健屋花那并不喜欢身边多一个人。白雪巴总是在她看书的时候悄悄看着她,而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又躲开视线,甚至侧过头,把自己带了耳钉还挂了耳坠的已经有些红的耳朵派上前线,替自己的正脸迎接健屋花那的审视。
虽然更喜欢独处,但是这个强装镇定的学姐似乎很有趣。
她是知道白雪巴这个人的,甚至连后面的名字都知道。是少有的走读生,大家都知道她逃课但是没有人戳穿,老师都不管。
以及,是个美人。虽然现在是染着金发,带着浓妆,但是学生证上的她却是黑发素颜。那张照片会被高年级生在论坛上发给新生看,说这是我们学校真人和证件照反差很大的美人,但不论证件照还是现在都很好看。
这种成熟的妆容放在同龄人身上大多有些不搭,但是如果只看白雪巴的脸的话,她是很适合成熟妆容的。下垂眼总能有温柔知性感的加成,安静的时候也有一种成熟知性的美。本来她身材就很成熟高挑,如果不是身上那改装剪裁过的已经违反校规的校服的话,说她是大学生甚至OL也是有人信的——虽然那头明显是染出来的金发大概会被人怀疑。
这样的人,面对自己竟然会脸红,意外地可爱。而且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决定要陪着自己过后,妆容越来越精致了,身上的香水也变了,从张扬的花香变为了温和的草木清香,能够冲淡保健室里的药味,又不至于长期闻着刺鼻。
更何况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柔的人。自己的事根本和她不相干,却还陪着自己。也不是三分钟热度,她已经连续5个星期来陪自己了,还会在自己咳嗽时帮忙递纸巾,在要吃药时帮忙倒来温水,不至于烫着舌头,也不会喝下肚之后才觉得口腔里有些凉。
可是为什么,这么惹人怜爱的学姐,不主动说些什么呢?
“白雪学姐,要和我一起看书吗?”终于忍不下去的健屋花那主动发起了话题。为了让她更可能同意,专门挑选了小说,而不是教科书。
白雪巴明显慌了一秒,又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好啊。”于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和健屋花那一起看。
有时会有金色的发丝落在床单上,被健屋花那放在学生手册的夹层里,作为最初的线,在一周剩下的时间里用来在脑中编织回忆。
每周的半小时,是健屋花那为了和白雪巴拉近距离而对于学习的牺牲。但效果是显著的。那本小说在学期期末读完了,她们的关系在这期间的转变是肉眼可见的。
从并肩正襟危坐到可以靠在一起,从称呼姓氏到可以叫名字,甚至不用敬语的关系。
白雪巴会悄悄嗅健屋花那脖颈间的香气,会在健屋笑时悄悄把炽热的眼神投在她的虎牙上,会在看书时走神,再被健屋一句“可以翻页了吗”把魂魄拉回来。
她以为健屋花那不知道,但健屋怎么会不知道呢?白雪巴太温柔了,似乎是偷偷闻了药水,尝到了苦味,到暑假快来的时候还会带来巧克力,催促健屋在巧克力划掉之前吃掉。
于是在吃过巧克力后,健屋花那说出了比巧克力更具有诱惑力的话语。“巴,我嘴里现在没有药味了,你为什么不吻我呢?”
“诶?”在帮健屋扔巧克力包装纸的白雪愣住了。“花那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不喜欢药味才不吻我?那是因为不喜欢健屋吗?”虽说是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健屋花那也是害怕的,害怕白雪巴就这样跑掉。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对不起……”看着眼前的女孩快要哭了,白雪巴的脑子转得飞快,想要转移话题,却找不到话题。
健屋只觉得她窘迫的样子格外可爱。
“过来抱我下来。不然我自己下来了。”
这么久了,白雪还没有抱健屋下床的经历。
“是要上厕所吗?”白雪巴上前,却不知道要用手抱住哪里,从上方看能看到健屋花那的锁骨,以及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白玉般的山丘。她眼神乱飘,不知所措。
当白雪巴注意到健屋花那狡黠的目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健屋花那抓住她的衣领,逼迫她靠近自己。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吐息,健屋却没有吻上白雪的唇,仅仅是蹭了下她的脸颊。
白雪巴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缴械投降,吻了上去。
从只是嘴唇的触碰,到不可控制地去索取对方的味道,结束之后就并肩坐在那张小床上,看着墙上的时钟,等待着这次的半小时的终了。
在时间即将到时,白雪巴的魂魄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归来。
“花那你骗人,分明还是药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但是我不讨厌。”
“巴,下学期和我一起住寝室吗?我不想一周只有半小时。”
“好啊。”
“你能陪我一起去大学吗?”
“好。”
直到很多年后的校友聚会,大家都还想不通白雪巴浪子回头染回黑发,决定升学,考了医大旁边的私立女大的原因。而知情的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回忆起初吻那诡异又有些甜的味道。